威廉.肯特里奇William Kentridge
2024/5/4~9/1
台北市立美术馆1A、1B展览室
以执导《乌布王》、《魔笛》等剧作为台湾观众所知的南非导演威廉.肯特里奇(William Kentridge,1955-)也是国际著名的视觉艺术家,台北市立美术馆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Royal Academy of Arts,RA)共同推出「威廉.肯特里奇William Kentridge」大型个展,首度将他40年创作生涯的90余件代表作在台呈现,并且梳理探究其创作轨迹。在他跨足雕塑、动画、戏剧、歌剧、电影等多元触角的背后,回归一切创作生成的原点:一张纸、一支炭笔所构成的素描绘画开始,肯特里奇以此发展出记忆、历史和风景形貌交织的独特艺术视野。
由素描转译延展的动画语汇
肯特里奇的炭笔素描是他在1982年从巴黎返回约翰尼斯堡后,于「路口大道剧团」(Junction Avenue Theatre Company)从事剧场布景与海报绘制工作,才开始专注于视觉艺术创作的摸索。相较于油画颜料层层上色的堆叠与昂贵,被一般视觉艺术家视为绘制草稿用的炭笔来自天然材料、更便于操作、具直觉和偶发性、易于涂抹且充满不确定性等特质,反而贴近于肯特里奇的表现需求,因此成为他视觉创作的惯用媒材。这次展出的早期绘画包括代表作《保育人士的舞会》(1985)和难得曝光的《船上的午宴》(1985)等皆为多联屏炭笔画作,从不同视角绘制场景内发生的事件细节,就像剧场观众从不同角度观看舞台上的演出一般,而这些绘画的主题都与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社会现实有关。
「对于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记忆甚至早于任何艺术创作的记忆。」肯特里奇曾如此说到。南非自1948年实施种族隔离起,至1990年代初废除、1994年首次举行不分种族的总统选举为止,40多年的种族隔离政策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与排挤,在此政策阶段下成长的肯特里奇透过艺术省视这段恶名昭彰的历史,他以象征主义的手法为诠释:画中土狼、疣猪和猎豹等野生动物代表官员,燃烧的轮胎是隔离期间用以对付黑人的「火炼刑」,《卡斯皮尔充满了爱》(1988)指涉的是南非国防军镇暴装甲车「卡斯皮尔」等,在画面中与暴力相对的是沉溺于奢华生活的南非白人,两种极端的场景一同构成南非社会的现实。
有感于真实世界并非如画作一样静止,1989年肯特里奇开始创作定格动画,他以炭笔素描作为动画的源头,在工作室里摆一部相机,于墙面纸张上绘图后,走去相机拍下一、两格,又回到纸上继续涂绘,再走回相机按快门、回到画上……如此不断往返,直到一个场景完成结束,那些被快门记录下来的一格格画面,经过连续播放就成了动画。一般绘画成品多只呈现结果,肯特里奇的画面和影像却保留了修改涂抹的痕迹,也记录下思考转变的过程,如同《立体镜》这幅画从一只毛发直竖的猫逐渐演变成一颗炸弹,他依循的不是写好的脚本,而是从一个图像引发下一个图像的产生,动画也让人看到一幅画演进的历程。他便利用这样的方法创作出代表作「苏荷短片」。
在「苏荷短片」中,肯特里奇虚构一位约翰尼斯堡的采矿大亨苏荷.埃克斯坦(Soho Eckstein),这个半自传性角色贯穿该系列横跨30年、共11部短片,1989年首部《约翰尼斯堡,仅次于巴黎之最伟大的城市》问世,最新一部是2020年完成的《城市之深》,他以动画作为历史的隐喻,也回应南非变动中的政治与社会,这次以大型装置播放5部动画,并展示部分动画中的素描手稿。
艺术家、演员与导演:一人多角的身分
肯特里奇以质朴却具撼动力的表现形式,及浓厚的文学性回应南非与非洲历史的苦难,其社会关怀的胸襟来自家庭的耳濡目染,肯特里奇的双亲都是南非种族隔离时期杰出的人权辩护律师,纵使他大学时期主修政治学和非洲研究、在学校辩论队表现优异,却未投身政界或法律界,而是选择艺术的感性语言,试图在间隙中找寻治愈人心的良方。
对肯特里奇来说,和「艺术家」角色齐名的是「剧场导演」的身分。肯特里奇与戏剧的连结甚早,1976年进入约翰尼斯堡艺术基金会进修两年,1981年前往巴黎的贾克.乐寇国际戏剧学校学习默剧和戏剧,一度想从事演员工作,这次展出的《素描课》影片是由逾30支短片组成,内容是他与分身幽默地探讨自己的作品,可看出他本人充满「戏胞」的表演欲,也透过这样的手法暗示身分的多重与交错性。他执导的戏剧、歌剧也展现出浓厚的「肯特里奇式语汇」,包括素描投影、重视光影、诗性的文字与非洲元素等,他的编导创作亦获得肯定:他是首位以电影工作者身分获得1999年卡内基奖,2023年获得世界四大动画影展之一萨格雷布国际动画影展(World Festival of Animated Film ANIMAFEST ZAGREB)终身成就奖,以及舞台剧奖项劳伦斯.奥利佛奖(Laurence Olivier Award)杰出成就奖等。
这次展出首演于罗马歌剧院的室内歌剧《等待女先知》(2019)展览播放版,撷取其中音乐、舞蹈、影像精华片段,他将神话中的库迈女先知转化为南非巫医的形象,以素描表现的女舞者翩然舞动于书页上的影像,和不停转动的树木相互呼应,凄美高亢的女歌声穿透人心,为人类终究无法得知命运的走向深沉地咏叹。
肯特里奇执导的舞台剧《乌布王》2014年曾在台上演,这次展出的是动画《乌布说实话》(1997),由档案素材和为舞台制作的动画所构成。南非国防军和员警于种族隔离时期采取许多残酷手段,1994年曼德拉当选南非总统后,翌年成立「真相与和解委员会」(TRC)希望能抚慰冲突下的伤痕。《乌布说实话》剧情架构结合阿尔弗雷德.贾里(Alfred Jarry)的荒诞剧《乌布王》(1896)与TRC记录的证词,除此之外还展出8张同名的蚀刻版画。
艺术是边界开放的动态世界
尽管隔离政策已废除,肯特里奇依旧关心非洲议题。1990年代中期创作「殖民地景」,仿造殖民时期欧洲探险家对非洲地景的描绘形式之外,他在诗意的风景画上标注红色线条与记号,暗示殖民者对非洲土地的探勘,是为了统治和对自然资源的掠夺与瓜分。2015年的三频投影装置《样板戏札记》当中的芭蕾舞者穿著军服持枪跳舞,背景融合中国「大跃进」时期除四害运动,表面的乐观主义对照实际发生的饥荒苦难,突显失能政策的荒谬之外,也让人联想到今日中国在非洲的经济扩张,现代殖民主义已不局限于军事手段。
还有2018年为了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百年,肯特里奇受托创作舞台剧《头与荷重》,他聚焦在被欧洲军队征召的非洲黑人搬运工,同样在战场上奉献生命,却没有留下任何的兵籍记录,这次亦展出相关绘画。
肯特里奇以素描(无论是炭笔、粉彩或水墨)为起点,再依此变形为版画、雕塑、织毯、录像、戏剧、歌剧、电影等多方形式,尽管手法改变,关注的内容一再出现,透过和作曲家、舞者、舞台设计、木偶师、编织者、版画家和金工匠等跨界合作,展现创作的包容与多元,例如2001年开始和约翰尼斯堡郊外的史蒂芬斯织毯工作室合作,织毯制作的材料来自东开普省安哥拉山羊的马海毛(Mohair),利用这种产量稀少、质地精良的天然材料,将肯特里奇复杂的绘图转化为织毯语汇,这次亦可见到大幅织毯的展出,由此可知,肯特里奇善于跨领域合作或共创,某方面来看,更趋近于剧场工作的模式,而非单打独斗的艺术家。2016年他创设「略逊创意中心」实验空间,迄今有500多位艺术家参与,创作出100多件作品。
然而,即使跨足多种艺术形式,形式之间也处于彼此对话的状态,就像他的绘画也具有剧场性格:纸张作为舞台,在时空的推演下,观者可看见纸上图像及其叙事转变的历程,犹如戏剧的观赏经验。除此,肯特里奇打造的艺术世界也为观者保留参与的空间,如这次展出的立体装置《猫/摩卡壶II》,观者或蹲或垫起脚尖、或近或远地找寻一个能在「猫」身上看出「摩卡壶」形状的最适切方位和角度,于此,观者的参与及身体的移动也开启一段自我诠释的体验旅程,而这或许正是肯特里奇的艺术引人之处,在这个边界开放且诗性隐喻的动态世界里,让观者借由回望历史的同时,也能在过程中自我省视,进而探究公义与自由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