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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青银有约工作坊现场。(王弼正 摄 提供 国家两厅院)
焦点专题 Focus 2024秋天艺术节专题(二)艺术家特辑╱高俊耀

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青银有约工作坊侧记

观众进到剧场,也进入故事;而成功的故事有3大关键因素:角色、动作与场景缺一不可,其中,「角色」排在首位,因为那是建构后两者的基石,是推进故事的引擎。如果说剧场工作者作为说书人有最低限度的责任,那或许是让观者看见角色的多面性,关心角色的发展,并从角色看见自己,带著新的洞见走出剧场。

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下简称《鬼托邦》)就精湛地展现了以语言、身体说故事的技艺。马来西亚出身的高俊耀为本作的编/导/演,以扎实的文学、历史底蕴将故事聚焦在时代巨轮底下的小人物,并仅透过他与郑尹真两人不断的扮演与角色切换中,以绝妙的戏剧节奏,让驱魔师、马来亚鬼、少女阿梅/波西亚(Portia)、英国军官Briggs、共产党游击队成员米共一一现身。这些角色在故事是驱魔也是降灵,带领观者进入历史的折痕,穿梭在现代与1950年代英国殖民时期的马来亚(注)

舞台上的角色做出哪些选择与行动?他们与身为台下观众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国家两厅院2024「青银有约」看戏特别企画,由艺术推广组策画,邀请戏剧教育博士陈韵文带领,让30名跨世代的学员们观赏《鬼托邦》后,在首演当周的周日参与工作坊尝试回答以上问题。陈韵文指出,多次带领「青银有约」工作坊的经验,让她在课程设计并非著重于「青银」,而是尽力「让每位参与者保持平等关系」,与参与学员共构出在公开场合表达想法、自我揭露的舒适空间,并透过3个阶段的设计,一步步拆解剧中角色的复杂与多面性,在倾听、分享与共创中,凝视角色,理解他人,梳理自己。

第一阶段:看见角色的复杂、流动

工作坊的暖身,从相当温和的自我揭露开始。

按陈韵文的指示,这群组成多元的学员们面朝排练场的落地镜排为一列,简单地透过静止或转身的表态,回答一连串与《鬼托邦》相关的问题,并在镜中反射中看见我/我们/剧中角色的相同与差异的生命经验。这些问题多半著眼于生活共同之处,从这个冷战时期的马来亚故事,萃取出爱恋、背叛、悔恨、对生命的向往等子题,尝试对应观者可能都共有的生命经验,并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让参与者快速勾勒出当下所处的群体轮廓,在初步认识的基础下,进入第一阶段针对作品的讨论与分享环节。

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青银有约工作坊现场。(王弼正 摄 提供 国家两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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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员们先是分成几个小组,带著手中的便利贴围坐。在小小的纸条上,他们或写或画地记录下各自观看《鬼托邦》后,脑海中所留下的关键字与图像。

「看见」是何等复杂的事,我们都是根据自己的知识、经验与记忆来分析及理解眼前的风景和故事。比如,工作坊中唯一的母胎单身少女义愤填膺地讲述剧中的少女阿梅/波西亚:「这女生怎么可以这样!」话题绕了一轮后,少女对面的女士指著她的便条贴,上面工整地写著「生存与选择、信任与背叛」。她沉静地说:「我觉得,女主角的故事好像呼应了每个人可能都会经历的人生。在铁丝网的100公尺内,她选择了更适合的生存之道,只能背叛了米共对她的信任。」

法国哲学家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曾在《空间诗学》中指出:「读者,请观察、研究长春花的细节,你将看到细节是如何提升主体的意境的。」他接著说:「使用放大镜就是要看清楚细节。」

学员们在工作坊中成为了彼此观看作品的放大镜,看见角色与故事的细节,不只打破既定想法,也扩张了原先所认知的世界的边界。学员宇中分享,他因此知道了剧中的《帝女花》不仅有粤语、英语,甚至还有Disco的版本,「我才知道那是古代的流行歌!」学员家瑜则表示:「原来我以为广东的语言是客语,但透过Coco分享,我才知道戏曲中是用粤语表达!」

接著,陈韵文以3块布,分别代表剧中的3个角色:马来亚少女阿梅/波西亚、英国军官Briggs、共产党游击队成员米共,让参与者选择自己最认同的角色,重新分组讨论他们的所见与所知。在前述的讨论基础下,4个小团体(米共组人数众多分为两组)的学员们更热烈地参与对话,也不同程度地揭露了个人的处事之道,比如:「如果在现实中,我应该会选择阿梅;但理想上,我会选择米共。」「我同意你,但我也认同这个角色说的,人没有信念就像鸡鸭。」等。过程中,陈韵如也进一步引导学员们思考角色:「你们觉得这个角色选择了什么?也因为这个选择,抛弃了什么?」在尊重各自想法的前提下,小组们试著分析角色的行动,寻找群体的最大公约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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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青银有约工作坊现场。(王弼正 摄 提供 国家两厅院)

有不少学员表示,角色的复杂性让小组共识的建立非常困难。另一方面,复杂不仅发生在故事中,也是真实生活处境写照。3块布摊开,像河的两岸:在代表阿梅/波西亚的花布上,一端写著原生归属,一端则是彼方之梦;Briggs的蓝布则是法治公理与人情道义,米共的黄布则写著世道时局与信念价值。陈韵如让学员们从各自的生活经验出发,在3个角色各自的两个端点中游走、表态,在看似粗暴的二元情境中,有不少参与者仍主动提出质疑与反思,进一步扩张讨论的光谱。

陈韵文在事后受访时指出,「布」作为投射物,是为了让参与者进一步理解角色,并聚焦共同的生命经验想像;而不断让学员移动,背后隐藏的意图是,「我们不是一直固著在某一个定点,而是流动的,身体可以突破被认知所框限的框架。」这也是该系列活动举办了3年共12场持续优化的设计安排,「之前有学员对固著在同一组,对无法参与其他组的讨论感到可惜。这回,我刻意让他们从对角色的认同来表态,也听到很多珍贵的声音。」

第二阶段:「我」也是变动的,看见在各种关系中的名字

在《鬼托邦》中,名字、语言有著强烈的政治投射。女鬼阿梅/波西亚的处境,几乎像宫崎骏的经典电影《神隐少女》的千寻/千,都被夺走了名字,但却在不同的生命背景与行动选择中,写下截然不同的故事结局。两组创作者用迥然不同的方式诉说:世上最有力量的文字,就是你的名字。

工作坊的开始,艺术推广组专员张名君就指著胸口上的姓名贴,提醒学员们必须以名字来称呼彼此,而非以哥姊等辈分相称,她说:「平常很难跟长辈、晚辈讨论的话题,我们可以在这个地方开始。」

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青银有约工作坊现场。(王弼正 摄 提供 国家两厅院)

工作坊进行到下半场,陈韵如以3个问题,再次提醒了这一点。她分别要学员写下自己是什么人、从小到大被称呼的名字与绰号,以及在生活中使用的语言。有不少学员抗拒为自己贴上标签,「我觉得任何标签都无法定义我。」也有不少学员以社群、集体意识来定义自己,如:台湾人、社区人、边缘人等,某种程度上显示人必然处于各种关系的网络中,而第2个问题更强化了这一点。

「我是阿芬、淑芬;工作上同事叫我Tiffany;我老公叫我空某,我很讨厌这个绰号。」(淑芬在「空某」的左上角画上了小小的x)

「我是永铭,孩子叫我爸爸;我的同事会叫我所长、Joshua主任,公司在礁溪,所以也会被叫礁溪蛙。」

接著,陈韵如引导学员进一步思考社会中名字、语言「被消失」的案例,并试著让他们以身体公开表态,感同身受所谓的「自我」并非固定,寻找单一的自我认同无异于追寻海市蜃楼。处于社群网络中,我们的生活、工作、旅行与日常生活,以及存在于该处的一切营生、感情、记忆全都重叠在一起,我们可以有千百个关系中的名字、使用各种语言沟通,但也该珍重他人的差异,别让那个希望别人以此称呼自己的名字与母亲的语言随风而逝,或遭到暴力摧毁。

第三阶段:共创,为了更好的生活

工作坊结束在学员正能量爆棚、笑声不断的共创环节。陈韵如请每位学员如《鬼托邦》化身驱魔师,选择黑或白的色纸,写下各自对生活的除魅咒语或祈福语言,再小组共创为30秒的即兴,让每位学员用不同的身体姿态、语言、声量表达写下的文字。无论是除魅或祈福,展示的都是他们各自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免惊」

「放弃负面想法」

「人生难得」

「阿弥陀佛」

「吃饱睡好天天开心」

「好好呼吸」

「我要全然的自由和信任」

「没有人是局外人」

「心里的莲花开了」

「坚强柔软日日是好日」

「感恩所有,所有事情都是最好的安排」

「光复香港」(粤语)

「身体健康」

「身心灵平安喜乐开心每一天」

「@%$#︿&&*%@,退!」

「光耀大地万物滋长」

……

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青银有约工作坊现场。(王弼正 摄 提供 国家两厅院)

剧场中的故事,让观众得以预想生命的各种可能情境;而透过工作坊的参与,学员得以深化对角色的凝视,勾引出更长串的问题:为何他/她选择如此生活?他/她为什么吸引了我的视线?所谓的「我」又是什么?如果在同样的情境中,我会做出什么选择?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像(或不像)角色那样,拥有美好的生活?

在实际与他人交流与对话后,学员们所写下的短箴,更多的是对美好未来的祈愿。有趣的是,这些对未来的祝福似乎不只关乎「我」,也关乎著「我们」——这或许也是「青银有约」企画所想传达的重要讯息。

注:马来亚(Malaya)为马来西亚的旧称,可指涉马来西亚历史上的3个不同时期,在《鬼托邦》剧中所指的为1948至1963年的英属马来亚联合邦,包括9个马来州和英国海峡殖民地的槟城与马六甲。

穷剧场《暗夜.腹语.鬼托邦》青银有约侧记。(王弼正 摄 提供 国家两厅院)
本篇文章开放阅览时间为 2025/01/15 ~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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