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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腹语.鬼托邦》(Kris Kang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焦点专题 Focus 2024秋天艺术节专题(二)艺术家特辑╱高俊耀 观察笔记

「因为我爱演」:生活透过剧场身体的「道成肉身」

高俊耀的作品当中具有亚洲移民主体境况的社会关怀、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反思,和以剧场改编经典文学的特色。2014年与师承周逸昌、习梨园南管的郑尹真共组「穷剧场」后,更是在独创与改编作品中皆关心传统戏剧与当代剧场的相互映照。

近年作品如跳脱原作角色与文本的《红楼梦续》;以及与江之翠剧场联合制作,从宋元南戏《朱弁》剧目溢出、连结1950年代台湾政治犯角色互文的《感谢公主》,从中皆可看见高俊耀剧场生涯早期透过直觉与实验过程所发展的创作方法,不断在与其他体系相会之下,持续变形、深化。

于是当我们意图梳理与剖析这样一位作者的创作核心时,时常围绕著其在传统与当代剧场轴线的移动与融合;或是作品回应社会议题与身分认同的艺术功能。这些主题是如此丰富、切题且重要,让我们以为它就是创作者的使命、唯一核心,好似一切行动皆绕著此点、遵循清晰轨迹在旋转。

当然,这样通透的运动是创作者多年耕耘的结果,不过去试图论述另一种模糊而流动的运动,揭开过程与细节,或许能够帮助读者与观众理解一位创作者的养成。

与其说作品能够代表其作者,不如说作者总是透过作品表现其生活在世界上的主体经验。如同围绕著作者而延伸出的一群动作,裹上层层抽象皮肤,创作者不自觉地透露著其气味与触感,意图与其他世界交会,展开对自己、他人和周遭世界的理解。此经验不仅是主动的意识,也经由被动的综合,形构著自我与人格的表达。

「读了戏剧系后,就理直气壮地写剧本、当导演……具体实现『我不是我』……或许隐隐意识到内在有个非常惶恐,不晓得如何应对急遽变化的小孩吧。」

这段文字出自2020年出版的《亲密:高俊耀剧作选》当中文集与自序。我们似乎终于有机会稍微窥见创作者自述的内在絮语,并寻找初期某种根植于生活经验的创作核心,也就是某个「故事起点」与其在日后作品累积下的蛛丝马迹。

其中「理直气壮」这形容特别引人玩味,或许每个人都在实验某些身分、某种手势,让其能够参与世界、与他人连结。

「对我来说,作品与剧场创作是梳理他我关系、自己与世界的关系的一种方式。」高俊耀说道。从最生活的层面说起,高俊耀家里开餐厅,那时候没有智慧型手机,店里总会放报纸让客人配饭吃,它也成为高俊耀认识身处世界的其中一种方式。

《暗夜.腹语.鬼托邦》(Kris Kang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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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报对我来说是重要的记忆,我都会从最后页翻起,从娱乐看到时事,看见印象深刻的就剪下来,所以餐厅里的报纸常常是一个洞一个洞,哈。」

或许在童年所处的环境里,高俊耀找不到一个适合的手势,来对事物进行谋划,成为一个什么角色,于是日常缺乏其真实的参与。而报纸则扮演了某种对尚不在眼前的、他可能参与的世界之真实描述,于是深深吸引著他,直到长大才逐渐展开对资讯真实性的探究。不过基于这种对事件的纯粹兴趣,竟为他后来对时事与社会议题的敏感度打下基础。

另外是他常常守著的电视机。

「小时候还没有听过高达、楚浮、侯孝贤、蔡明亮,不过我有张彻、吴宇森、杜琪峰等等。」

港片的世界是另一个奇幻的国度,很大程度地深入大众的生活,以爱情片、警匪片、喜剧与悲剧,或幽默嘲讽、或以情节反思,在各种立场之间游移,快速回应社会的现况。

「广东话是我另外一个身体。」

在剧场实作领域,我们以传统剧场之形式的结构来理解高俊耀当代剧场作品中的身体节奏感;而在此我们看见了更出于个人经验的影响,专属于早期港片的电影剪接与表演美学。这样的美感记忆透过剧场身体,留下清脆、爽快、明确的风格,时而幽默又时而壮烈。

当高俊耀分享著他关于创作与社会观察的早年记忆,到后来的工作方法时,某些独特的感知结构就隐隐浮现。高俊耀作品中时常出现的多重附身——也是最新作《暗夜.腹语.鬼托邦》的其中一重要意象——好像从更久远以前,就在他的创作者心灵埋下种子。

暂时剥除训练与方法的语汇,回到更个人经验的层次,高俊耀寻思,早在来台以前,他在剧场导演的手法上,就偏爱俐落的身体表现。也许是小时候常看的潮州戏潜移默化在感知当中,而萤幕里的卓别林、港片以及后来西部片的身体节奏,和电影的剪接概念,也成为他后来剧场工作中会使用的思考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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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腹语.鬼托邦》(Kris Kang 摄 国家两厅院 提供)

而在来台后,老师们和学习与人生伙伴郑尹真的合作中,这些经验逐渐被整理进理论脉络中,透过阅读梅兰芳、程砚秋;透过身体训练,使得这些回忆中的沉积物渐渐意识化,形成某种独特的创作风格与方法。

关于更抽象的创作精神,影响高俊耀比较大的则是艺术电影。在访谈途中,他突然想起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乡愁》(Nostalghia) 片中一幕,主角拿著点燃的蜡烛,在义大利古城废弃的温泉池里来回行走,快10分钟的长镜头。

「记得第一次看的时候感觉看不太懂,却被感动、被深深吸引。」

波兰导演奇士劳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的作品《十诫》(Dekalog)精炼的剧情与镜头语言,也让他时常想回看。

「有时心中浮现『创作是什么』的疑问时,就会想起这些电影。」

在寻找自身身分认同的关心中,一些他者浮现,好像远处的那里有一个对象存在,还看不清面貌,却让人忍不住好奇。透过召唤与让出身体;透过前进与投身接近那远处,其人/其物/其存在夹带故事与历史,在创作身体中「道成肉身」。那其中有自己,也有他人,同时包含自我与群体。

这么多年耕耘于剧场,高俊耀曾经验自己所关注的议题无法引发回响的挫折感;也曾感到被议题与事件拉著跑,没有抓到某种创作者的中轴。这种时候,他时常回到关于剧场本身的思索,既然选择了剧场的媒介,尤其是当代剧场能够与大众做的沟通,关于剧场的精神、什么是剧场的领域与工作能专注处理的面向,而他会说,即使带著对社会议题的关心,剧场并非追著议题跑的媒介而已。

「如果我们相信剧场,那个力量应该来自那,而不是回应议题的情绪。」

现在再看那句「我不是我」的追求,从一个初入世界、寻找表达自己的媒介的那个戏剧系学生,到如今完熟之编导演合一的工作方法,那是创作习惯与策略、是高俊耀轻松所言「因为我爱演」、也许也更是他心目中某种剧场的力量。

本篇文章开放阅览时间为 2025/01/15 ~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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