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哭点特别低的人,上剧场、逛艺展、听音乐、看电影,常常不经意被触动,眼泪一发不可收拾。最催泪的组合是在黑漆漆的戏院看一场有好听配乐的剧情片,我曾经在电影院里呜噎到旁边观众递给我一包未开封的面纸,而我也不负期望把整包面纸用完。
这种情形,在看《辛德勒的名单》时发生(耳边有没有马上响起小提琴的悲鸣?),在观赏《似曾相识》时——即便已经看了很多次,也重复做过无数心理建设——当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狂想曲〉乐音一响起,我就又激动泛泪了⋯⋯有太多例子可举,像《新天堂乐园》或是任何义大利电影配乐大师颜尼欧.莫利克奈(Ennio Moricone)的作品都可说明。
为什么在戏院中观影,音乐会如此牵动我们的情绪?
任教于哈佛大学医学院,专门研究音乐与心智关系的派崔克.卫朗(Patrick Whelan)提出的观点相当有趣,他认为音乐能深深影响人类的情绪,有一部分是生物演化所造成的:许多哺乳动物在演化初期都是夜行性的;昼伏夜出,靠的是听觉和嗅觉来保护自己,在黑暗中必须特别小心、全神贯注,省得被猎食者捕杀。卫朗把哺乳动物在远古大自然中的环境条件,套用到现代人在黑暗的剧院中的观影听音乐,解释为何我们在一片漆黑中对声音会特别敏感,一切关乎人类的原始本能。
「在黑暗的表演场域中,你被意想不到的复杂声响团团包围,」卫朗教授更进一步说明,「我们的大脑像筛网,会分辨哪些是来自表演场所的环境杂音,哪些是真正关键的声响;比起与眼前的人对话,黑暗中聆听更会运用到人类的本能。」吊在半空中的渐强乐音(请下《大白鲨》主题旋律),可能代表尾随的猎食者步步靠近,这一连串的声音线索进入耳朵后会进入大脑颞叶:颞叶负责辨识音源和声景、解析其中元素,并将之区分为熟悉或不熟悉,再依此决定是否对这些刺激做出生理与心理回应;被筛选过的声音也会影响我们的自律神经系统,这个不受大脑控制的神经系统掌管呼吸、心跳、排汗、体温、分泌等功能,根据卫朗教授的逻辑,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听到电影《大白鲨》的主题旋律时,我们会寒毛竖起,感觉特别紧张焦虑。
真的是这样耶!我一直记得看希区考克电影——尤其是《惊魂记》——那时而短促时而拉长、高低频反差巨大的弦乐声,让我辗转反侧,坐立难安,双手捂著眼睛的同时,又从指缝忍不住偷看,不断对自己心理建设,一定要做好准备,因为下一秒不知在哪个角落,凶手就会拿刀冲出来!
哈佛大学的研究人员表示,音乐对人的大脑影响是全面性的,除了颞叶,负责长短期记忆和空间定位的海马回,以及处理情绪反应(尤其是与恐惧、愤怒等强烈的负面情绪)的杏仁核,都与音乐有深度连结,这也是为何我们听到音乐时,会自然而然跟著拍手、点头、脚踏地,当乐声响起,大脑的不同区域瞬间活化,并同时做工,为我们创造丰富的身心感受。
在读大脑神经科学博士班时,我的同事利用功能性核磁共振造影,专门研究音乐对情绪和心理疾病的疗效,西方认知科学界也有许多研究支持音乐对身心健康有正面功效,例如,透过探索音乐,不但能积极改善语言障碍儿童的表达能力,也提升受精神疾病困扰的青少年的生活品质;参加歌唱训练帮助新手妈妈脱离产后忧郁症,与参加常规产后护理的母亲相比,唱歌的妈妈们的忧郁症状改善许多,不管是社会孤立感还是睡眠剥夺感,都有明显改善;音乐也可以减缓强迫症症状和妥瑞症,英国作曲家、铜管音乐家盖文.西金(Gavin Higgins)分享他的亲身经验,只有在演奏时,他的身心症状才能获得缓解。
回到文章开头哈佛大学教授提出的音乐与人类原始本能的关系。你可能会好奇,现在大家很少进电影院了,大多数人都在家看串流平台的影片,少了黑暗,音乐还是能牵动我们的自律神经?我用亲身经验回答,可以的!最近一次大喷泪,类似的催化组合(剧情片加好音乐),并非在电影院,而是当我在串流平台上看伯恩斯坦传记片《大师风华:真爱乐章》时发作:男主角布莱德利.库柏诠释大师在英国剑桥伊利大教堂指挥伦敦交响乐团,演奏马勒第二交响乐《复活》,这让我想到伯恩斯坦本人1973年的演奏实况,这记忆太鲜明了,音乐、故事、回忆,所有的一切交织,我泪水泉涌(听说库柏为了拍这个桥段,拜师学指挥好几年,也好令人感动啊)。
你也可以亲身应证!如果你看过《悲惨世界》电影版,当芳婷(安.海瑟薇饰演)唱〈我曾有个梦〉时,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泪如雨下,那么,音乐40周年纪念版即将在台北、高雄演出,我敢说,同一桥段登场,抽泣的声音依然会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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