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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的《吉賽兒》,是技巧和學派的勝利,而非抒情與審美的卓越。(李銘訓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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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了浪漫芭蕾一個耳光

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對《吉賽兒》的新詮釋,是向一百五十二年前在巴黎歌劇院舞台上所創造的同名傑作的挑戰。

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對《吉賽兒》的新詮釋,是向一百五十二年前在巴黎歌劇院舞台上所創造的同名傑作的挑戰。

《吉賽兒》

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

1月31日〜2月4日

國家劇院

舞台上充滿著挑逗性的赤裸與平淡,只有舞台右邊的角落,躱著一間像還沒有畫上門窗的兒童塗鴨似的房子,只是幾塊像草圖一樣的平面。舞台背景上的無色斑點和痕跡表示天空,波浪形的凹凸、拙劣的繪畫形容山丘,在這些背景籠罩下的是一個擺在舞台左邊,由細竿堆成乾草垛子的骨架,就像是一條被人啃光了肉的魚骨架。舞台設計者Loicle Groumellec沒保留任何美麗浪漫的傳統鄕村風光,諸如:遠方沉浸在碧色霧靄中的磚牆瓦舍,或是綠丘上高聳的傲慢城堡。可能這些常見的風貌確實令人厭煩,使設計者意圖站在特殊的地位,跨出非常勇敢的一步。但是這一步跨到了哪裡呢?

悶悶不樂的折衷主義舞台

從特有方程式化而風格簡練的房子看來,是走向結構主義;那個可以看出是乾草垛的骨架,卻是明顯的自然主義;至於含糊不淸的背景,使人聯想起焦距沒有調好的黑白相片,這種法國人創造的無色彩景色,帶有一種貧窮、悶悶不樂的煩惱。這一切卻無法像中國水墨畫所呈現的多樣而豐富的表情、崇高而精緻的色調。

舞台上所見的是舞台設計者非常勇敢的聲明了自己的折衷主義觀,遺憾的是這個新風格毫無美學依據。這種沒有任何觀點和原則所產生的折衷主義,過份自信和硬充好漢的立場,貫穿了整個舞蹈創作。

這齣《吉賽兒》的新詮釋工作是由法國人Patrice Bart和俄國人Eugene Poliyakov共同創作的。Bart曾是舞團的首席,因參與第一屆莫斯科國際芭蕾比賽而成名;Poliyakov則曾在俄國新西伯利亞市一個不錯的地方舞團,擔任三級舞者,他離開俄國後,在西方被提升爲一位時髦的首席敎師。這兩位法俄有力人士的合力創作,似乎意味著芭蕾的傳統作了有效的結盟,就會像是Petipa一系列的傳世傑作一樣。然而這次創作的出發點淹蓋了一切,因爲他們只爲了和別人不一樣、標新立異而已。

這種創新所付的代價似乎太高了。創作者犧牲了許多前輩藝術家寶貴的經驗、風格和意義,諸如:吉賽兒的家背向著觀眾而看不見門,使女主角失去了初次出場表現優美舞藝的時刻。每位有智慧的芭蕾舞伶,都以自己的方式去開那扇門,有的畏怯、有的心慌、有的有勇無謀的克服了無由來的恐懼。難道這只是實用而平淡無奇的一扇門嗎?不!當然不是!在這個舞劇中,它是一條界線,隔絕了吉賽兒平靜、無憂無慮而可愛的世界,並且突然向她啓開,使她的心中浮現了對未來幸福、希望、愛情的憧憬,終致使難以忍受的欺騙和不忠,落在她的頭上。創作者爲了輕率的創新而失去了這一切表達的契機,是否値得呢?

現在門沒了,那麼Albert如何依據情節演出這極有名的一場戲呢?作曲家Adan將這魅惑的敲門聲寫進了樂譜中,要想迴避這點還眞不簡單。只見Albert急速的跑出來,披著一件過大的披風,大得似乎可以把人呑了。果然這位公爵被披風絆得差點摔倒,使這段抒情而感人的場景轉成了一個可笑的情節。克服尷尬後,公爵跑到房屋前,可能打算用象徵的敲門聲把吉賽兒引出來談心。他敲了,但敲的不是牆面,而是屋角。眞是這樣!請別覺得奇怪!不過這可能是新奇而前所未有的表演方法,因爲他敲的是根本不出聲的地方。

輕佻公爵舉止像農夫

雖然如此,吉賽兒眞的從屋角跑出來,似乎有些勉強,但又不慌不忙的加入了演出。接著就是示愛的場景,在這裡創作者也跳出了傳統。Albert跟吉賽兒調情的時候,用肩輕佻的推她。這種行爲極庸俗,完全不符浪漫芭蕾的特色,也違反常理。因爲Albert雖然裝作農夫,但他終究是一位公爵,無法掩飾曾受文雅敎育的事實,也正是他的品德與行爲才洩露了貴族的身份,而使Il-larion 產生懷疑。更不可思議的是以野菊花占卦的那一場,公爵自由而放肆的把腳放在長凳上。即使是追求小姐的現代靑年,也並非每一個人都會以這種姿勢去表白愛情。

筆者所看的是最後一場演出,台上有許多芭蕾明星。吉賽兒由Fransoise Legree扮演;Albert由藝術總監Patric Dupond擔任,他們是老練成熟的舞者,但演出的極盛時期似乎過去了。當然豐富的經驗也有優點,較能掌握構思的深度、審美力和細微處的準確性,所以《吉賽兒》這齣需要有高度技巧表達情感和說服力的舞劇,經常由成熟的舞者擔綱。但是參與這次演出的名舞者,對所扮角色豐富的精神內涵,採取了漠不關心的態度,他們顯得匆忙,有時只是不經心的把動作的外在輪廓劃分出來而已。所以我們可從舞中感受到演員的超齡,因爲他們的演出可說缺乏內在激動和靈魂的純潔。由於聖彼得堡芭蕾的傳統文化基礎,使筆者特別注意心靈的眞誠,對於把一切都歸於外在效果,只重視鮮豔奪目的細節表現,完全無法接受。

吉賽兒發瘋一場,也缺乏應有的有機性。Legree的表演是依據二十年代俄國舞星Spesivtseva在巴黎歌劇院的法國傳統跳法,具有一些自然主義的成份,如抽搐抖動的動作,但這一切與身體健壯的舞者完全不相稱。出色的法國舞星Ivette Chouvaree在這場的表演是Le-gree 無法相比的。至於Dupond由於舞劇中缺少表現的機會,而有些無聊的感覺,他不耐煩的等待少有的機會,去展示他神奇的在空中可以暫時停留的跳躍,但這位技巧驚人的舞者,是否適合扮演抒情的角色呢?

從外表和舞蹈風格言,這次演出有位堪稱抒情的舞者Bertrand Belem,他身材勻稱、腿部美、動作崇高雅緻。他只跳了一支雙人舞,這個舞要求高度的技巧,而他正是這麼一位舞者,同時他又能舞出一些沉思、幻想和從容不迫的感情,就像是可以細聽自己情緒的靑年。他的舞伴Clairemarie Osta美麗而可愛,在整個演出裡他們二人留給筆者最美好的回憶。

第二幕較佳,簡單的佈景(也許是因爲旅行演出而如此)也不致太刺眼,紗幕後呈現的只是墳墓而已。這一幕需要表演的部份較少,也都融入了舞蹈之中,而舞蹈本身正塡補了舞者所沒有體會到的情感。

破壞傳統而被傳統打敗

Legree在這一幕中雖然有些凋萎,但不能說沒有效果。她的表演相當傳統,可見創新的精神在第二幕消失了不少。扮演 Mirta的Marie-Claude Pictragalla跳得吸引人,也極有把握,是女舞者中最出色的一位,不過她有時將輕而漂浮的動作,在無音樂性的需求下,突然轉成重而切斷的動作,令人不解。群舞雖有法國芭蕾特有的上身拘束的風格,仍然維護了世界上最佳舞團之一的聲譽,不過這全是技巧和學派的勝利,而非抒情與審美的卓越。

那麼,《吉賽兒》的巴黎變奏,革新之處何在呢?不太令人信服的舞台設計和不成功的服裝之外,就是新的上場方向了:傳統中左舞台上場的角色,在此只是換成右邊上場而已,但卻忽略了角色的心理動作和社會身份的差別;至於群舞的處理,則又回到初期浪漫風格,呈現了天眞和自然的美。所以《吉賽兒》的新詮釋只走到半路,就在傳統的壓力下被傳統打敗了。

這個演出呈現了當代芭蕾舞界最尖銳而敏感的問題,那就是缺乏對過去的注意,而這種破壞也是對傳統的威脅。法國芭蕾在一百年前已走過同樣的路,失去了包括《吉賽兒》在內的許多傑作。感謝Petipa在俄國將《吉賽兒》保存了下來,並流傳到世界各國。這次演出的另一個遺憾,就是這個舞劇的新詮釋者居然忘記提起Petipa的名字。

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這次的《吉賽兒》像是一個出人意表的把戲,未必能夠長久。從這個角度看,台灣的觀眾能有機會認識這種相當危險的實驗,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作| 阿卡迪.索可洛夫  

譯| 司格林  台灣大學外交系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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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廸.索可洛夫(Arkady Sokolov)

俄羅斯芭蕾評論家

瓦佳諾娃芭蕾學校「芭蕾藝訊」總編輯

俄國「芭蕾雜誌」編輯委員

芭蕾電影、電視編撰

寫有200餘篇文章分別刊登於俄國各重要報紙、雜誌

著有:「蘇維埃的芭蕾學校」(1983)

「今日的蘇維埃芭蕾」(1984)

1987年聖彼得堡音樂學院創辦芭蕾敎育硏究室,培訓芭蕾史學家、理論家及評論家,爲世界首創培訓芭蕾評論家的單位,目前正應邀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