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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澤征爾和波士頓交響樂團。(寶麗金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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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而不同?合而不同! 小澤征爾在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台前幕後

音樂會中完美的演出是指揮與樂團水乳交融的結果?或者其間也有「不是寃家不聚頭」,旣聚集一處,又不得不互別苗頭的弦外之音。

音樂會中完美的演出是指揮與樂團水乳交融的結果?或者其間也有「不是寃家不聚頭」,旣聚集一處,又不得不互別苗頭的弦外之音。

二十年來,小澤征爾擔任波士頓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毀譽參半。本書作者以小澤與樂團首席小號査理.史魯特(Charlie Schlueter)之間的恩怨情仇爲經,以一九八六—八七這一年度的排練、演出、錄音爲緯,鋪展出小澤的專業素養、個人魅力、管理技巧以及叫許多團員詬病的語言溝通障碍。

和其他大城相反,波士頓當地的樂評對小澤謗多讚少,經常認爲他的風格是精準有餘而熱情不足,技巧無瑕却流於單調。團員知道他背譜本領超凡,但懷疑他是否眞正理解音樂的內涵。他帶領節奏繁複、音色多變的法、俄音樂一向游刃有餘,令人折服,對中規中矩的古典德奧曲目反而無法發揮。

小澤是言語寡少,不善辭令的人。對他而言,好的音樂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奏出來的。天才作曲家的偉大之處就是,只要忠實地按譜唱奏,音樂自然會出來,無需多加解說或製造什麼誇張的效果。還好,小澤的票房始終不錯,這也是爲什麼雖然年復一年與團員明爭暗鬥,董事會依舊支持這位自以爲已經美國化,却仍有待融入這個西方社會的音樂總監。

二十年來,一輩又一輩的波士頓交響樂團之友接力捧場,他們之中也許有小澤的知音,但更多是慕名而來,附庸風雅,還有人把音樂會當作這時節的例行儀式,好像上敎堂一樣,成了世代相傳的習慣。對小澤指揮波士頓的演出,各種人有各種不同的期望。

相識的起源

小澤與波士頓交響樂團的淵源可以追溯到五○年代中期,當時的指揮孟許(Char-les Munch)率團旅行,曾在日本演出。小澤當時還在桐朋讀書,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聽到眞正的西方樂團現場演奏,也一生沒有忘記。一九五九年,小澤二十四歲,赴法參加指揮大賽,得了首獎,而孟許正是評審之一。當下,孟許請他參加第二年在檀格塢的指揮課。那個夏天,他在檀格塢又得到紀念該音樂節創辦人庫塞衞士基(Serge Koussevitzky)的最佳指揮學生獎。庫塞衛士基曾任波士頓交響樂團指揮長達二十五年,小澤只趕上認識了他的遺孀。當時,在音樂節裡認識小澤的波士頓交響樂團團員只當他是個學生,沒想到十二年後,他已貴爲舊金山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兼波士頓的音樂顧問,更在一年以後,七三高齡的史坦伯格(William Steinberg)因病請辭時,接下音樂總監的職位。這些資深團員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主從角色易位的變化。

小澤與首席小號的衝突

一九八一年,小澤把四十出頭的査理遠從明尼拿波里市請到波士頓來擔任首席小號,希望藉著査理獨特的深暗音色調敎全團的銅管。前此,査理是明尼蘇達交響樂團的首席小號,在當地備受好評,許多人認爲査理的名望可以排進全國前三名,絕不在以獨奏家著稱的同行之下,但是査理喜歡樂團裡較豐富的曲目和更固定的收入,不願掛出獨奏家的招牌去傷腦筋打知名度。査理的演奏簡而言之是「藝高膽大」,他無法忍受四平八穩地照本宣科、但求無過,而喜歡出險招、試功力,甚至同一樂句在每次練習的時候,都要變化一下才舒服。其他團員怪他太愛現,總拉著樂團跟他走;小澤也嫌他吹得太響,而且濫用顫音。一九八三年,小澤決心開除査理,而査理不服,要求仲裁。査理的律師沒有從他在音樂上是否勝任這個角度替他辯護,而將重心指向小澤,反控他在決定開除前沒有依循適當的程序向査理表達不滿意的理由。仲裁案在一九八五年初有了結果,査理、小澤兩敗俱傷。査理律師的策略奏效,讓他留了下來,照常支薪;但是天曉得,査理一輩子沒有爲賺錢而出賣音樂過,這個仲裁只替他保住了飯碗,沒有恢復自信。小澤開除他自己請來的査理,本來就可能蓄意殺雞儆猴,要給那些故意作怪的老團員一點顏色看看,沒想到出師不利,反而賠上了自己的面子。從此以後,兩個人的關係更加緊張。偏偏,一九八六—八七這一年度的曲目裡,馬勒第二、第五交響曲和貝爾格的《伍采克》,都有大段高難度的小號獨奏。更不幸的是,這些曲子沒留給客席,小澤要親自指揮。作者味吉蘭爲了寫這個故事,幾乎聽了這年度的每一場音樂會,得到特許參加大部分的排練,有幾次旅行演奏都跟著樂團一同去,訪問了每一個重要的團員和幕後的工作人員,也費了些筆墨交待他們在這場衝突裡的地位和立場。書名的副題是「波士頓交響樂團的台前幕後」,實際主角只是小澤和査理兩人。味吉蘭曾任波士頓雜誌(Boston Maga-zine,該城第一大月刊)古典音樂專欄記者,本人也玩鋼琴和小喇叭,書中對各類小號族樂器的介紹特別詳細,可能也因此,他對首席小號査理的一生有近乎崇拜的興趣,而在這份原則上寫實的報導裡,摻入了一些主觀、感性的假設性評論,是美中不足之處。

味吉藍雖然玩玩樂器,也許並不曾在職業樂團待過,對指揮與樂團的關係有過分浪漫的幻想。這種幻想使他刻意要把小澤在排練《伍采克》時抽空找來査理所說的「抱歉,我一時忘記,照約定是不能把上次仲裁事件透露給記者知道」這句話(見250頁)當作兩人誤會冰釋,言歸於好的關鍵。他採用査理與全團合作無間,小澤的指揮恭讓溫良,《伍采克》演出空前成功,波士頓全城上下一片好評,作爲本書大團圓式的喜劇收場。

指揮與樂團間的情結

職業樂團與常任指揮之間的衝突是理所當然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樂團與指揮眞如作者味吉蘭所希望的長久水乳交融,稱兄道弟,雙方都會溫呑得沒了個性。這是職業之有別於業餘,常任之不同於客席的地方。業餘樂團是相當脆弱的結合,指揮太凶,有人就走了;除非用學籍、軍紀或其他社會制約性的力量來規範,暴君式的指揮都做不長。客席指揮和樂團少有摩擦,也是人情之常。所謂「客人像魚蝦,三天就臭;朋友如菜蔬,不能太熟」,相處機會少,互相都珍惜,摩擦無從累積,自然難得生怨。一方面,樂團對客席的好奇心有助於相互容忍,另一方面,客席在這種暫時狀態下也容易隱藏弱點,出盡絕活,討團員的歡喜。常任指揮之於職業樂團,則有如帶兵的連長或企業的執行長,一定要嚴格要求,才能激勵士氣,凝聚共識。而提出要求的一方,則應有足以服人的專業素養、無可指摘的人格操守和辯才無碍的溝通能力。雙方都承受適當的壓力,才能有超過平常水準的演出,樂團如此,企業亦然。

筆者特別就此請敎一位有企管背景的資深職業樂團管理人。多年觀察的心得下,他認爲指揮對樂團幾近虐待狂的辱蔑,和團員對指揮那旣敬重又嫌惡、咬牙切齒的懼恨,是正常而必要的。排練的效率及演出的張力,在全團同讎敵愾時,反而有種建設性的作用,這是單憑指揮的魅力和鼓勵無法產生的。他又發現,團員與指揮間的不滿,常常要經過首席來協調、緩衝;樂團首席必須成熟穩定、度量寬大,才有辦法勝任這種旣幫助指揮也幫助團員的雙重角色。換句話說,指揮扮黑臉,樂團首席扮白臉。更妙的是,一旦久久沒有常任指揮,樂團首席又往往成爲團員一致咬牙切齒的新對象,因爲客席指揮通常不願扮黑臉,只好由首席來接管紀律了。總而言之,樂團需要共同敵人,才能保持靈敏,展現活力。

許多人宣揚「和爲貴」,但在樂團裡,和則萬事不興;君子和而不同,職業樂團與常任指揮,却寧可「合而不同」吧!波士頓交響樂團與小澤征爾的台前幕後,正好給了我們一段可以驗證這個理論的史料。

 

特約撰述|黃乃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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