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你得甘冒迷途的短暫盲然；你得進入後巷的木造窄門；你得小心翼翼地穿越低矮的梯間而上，原本會先有別有洞天的感受，卻很快發現並非置身河的岸邊。但這個暗黑而充滿記憶浮現的內室是適合談話的，大夥大多倚牆，呑雲吐霧的姿樣繁多，同時極度依賴著素樸的榻榻米地板。正因爲不輕易變化的空間佈置與團員的樣態，河左岸三度遷址至距今不到兩年的承德路團址（排演場），內裡總還敎人經常感覺有種頗難有所改變的氣味。在這個場中與黎煥雄工作，他是《賴和──迷走地圖第四部》的編導；而筆者，從觀衆、讀者、朋友到與他建立起工作夥伴的關係，當爲了書寫他才進行對話的此刻，察覺到《賴和》的工作對他竟有某種決定性的階段意義，而過往歷程沈緩地坦開正是來到這個點上的必經之路。

一九八八年之前，他是一個非正式的全職劇場人（還是學生時期）。從一九九一年開始，跟劇場的關係與距離上，也因爲有一份白日謀生的工作，必須利用夜晚的時間進行劇場的創作，感覺仍在一種不甚確定的探索中。特別是《海洋吿別》這部作品，由於情感內化到沒有餘地，造成太過沈溺，事隔一年多再發表新作，黎煥雄深感這是另一種方式的試探，題材與角色皆給予一道考題，考驗自己能不能用這種非傳統的戲劇形式傳達個人對台灣史或台灣近代史的思考，並完成具有淸楚觀點，又有劇場主題性的工作。「隱約感覺是比較健康的一次，但是不是能保証作品可以突破以往，或有更深厚的累積」都是問號，然而卻「沒有再一次沮喪，初步通過自己的檢驗」。

黎煥雄與河左岸的關係也在這些糾葛的思緖中釐淸，「河左岸過去被一些人有所期待（並非全然被肯定），在過去形成自己加附給自己的包袱，無形中產生莫名的使命感。但河左岸對外是一種脈絡，而內部的成長，或我與河左岸的生命共同體是另一種脈絡；我累積我的脈絡，河左岸卻未必要累積我的；不放棄劇場，也非不放棄河左岸……，期望河左岸把更多的觸角探出去，產生各種不同情感質地的作品。」自稱邁入「前中年期」、「已社會化的世故之後」的黎煥雄對過去作品是否成熟，準備整理出一種「你還要不要」的心情，那麼要不要又是基於何種動機？走到此果眞是一個需要考慮「走不走得下去」的必要時機？「自己的位置是否不自覺形成河左岸其他工作夥伴的壓迫？」「該不該被檢討？」這般強烈的反省性答覆了所有的可能性。

「仍是距離的問題吧！不時產生另一個距離來觀察自己與自己、河左岸、劇場，一切都會比較淸晰。」走出河左岸，屋內的溼氣與初春仍在溼冷流通，對黎煥雄看法的再詮釋，似乎也在距離之上。他在彼岸，我在對岸，中間是急緩不定的流速，彼此繼續前進，他的步伐是沈穩的。

特約撰述｜吳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