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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國第一鋼琴夫人」之稱的Ruth Slen-czynska。(傳大藝術事業有限公司 提供)
音樂 演出評論/音樂

美女與野獸 露絲.史蘭倩絲卡鋼琴演奏會

自幼在父親嚴苛要求與期盼下的史蘭倩絲卡,如今皤然老矣,在盤踞舞台中央的玄黑貝森朶夫帝王型鋼琴前,顯得格外嬌小。當晚的貝森朶夫雖偶有錯蹄,整體的節奏感有失流暢,但史蘭倩絲卡駕輕就熟的風采,依然引人入勝。

自幼在父親嚴苛要求與期盼下的史蘭倩絲卡,如今皤然老矣,在盤踞舞台中央的玄黑貝森朶夫帝王型鋼琴前,顯得格外嬌小。當晚的貝森朶夫雖偶有錯蹄,整體的節奏感有失流暢,但史蘭倩絲卡駕輕就熟的風采,依然引人入勝。

史蘭倩絲卡鋼琴獨奏會

3月14日

國家音樂廳

對於來自社會不同角落的觀衆而言,能藉著一場音樂會共聚一堂,也可算得上是一種緣份吧?三月十四日在國家音樂廳演出的露絲.史蘭倩絲卡鋼琴獨奏會上,人們無論是慕名前來欣賞,抑或是抱著姑且一聽的心情而來,當舞台側門打開的刹那間,千對目光無不交集於這位神采奕奕、笑容可掬的貴婦人身上。面對貝森朶夫帝王型鋼琴九尺餘的玄黑,史蘭倩絲卡水藍色長袍下的身軀顯得格外地嬌小。然而在緊接著的九十分鐘裡,「美女與野獸」的傳奇彷彿戲劇性地在舞台上一幕幕地展開。

開胃小菜古典抒情

當晚的演出曲目是以史蘭倩絲卡常愛採用的一種形式來安排,亦即在上下半場各放一組重頭戲(此次分別是舒曼的〈交響練習曲〉,作品十三,與蕭邦的十二首練習曲,作品十),而在這兩組樂曲之前,則彈些像是開胃小菜的短曲。若從這個觀點來看,史蘭倩絲卡在開場時對普羅高菲夫單樂章的A小調第三號奏鳴曲所採的低調詮釋,也就不足爲奇了。此曲在波格瑞里奇(Ivo Pogore-lich)和葛布瑞洛夫(Andre Gabrilov)的手中或能熱得冒煙,但史蘭倩絲卡卻強調普羅高菲夫音樂中古典抒情的一面。同樣的特色在拉赫曼尼諾夫如歌的D大調前奏曲(作品三十二之五)中,有更充分的發揮。雖然對習於斯拉夫式煽情音樂的聽者而言,她這方面的詮釋或許在對比性與張力上,顯得太樸實了些。

然而從這些「開胃小菜」裡,人們或許可以感受到這位樂壇耆宿是如何在舞台上放鬆自己。在巴伯根據德州牛仔歌謠〈拉雷多街景〉而譜寫的〈遠足〉之三的樂聲中,史蘭倩絲卡泛紅著臉頰,露出燦爛的微笑,好似老祖母正開懷地爲膝旁一群孫兒述說好聽的故事。實在很難想像五年多前在《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的一次專訪中,史蘭倩絲卡還表示自己並非眞心地喜愛上台演奏。

史詩般恢宏的蕭邦練習曲

在進入蕭邦極富挑戰性的練習曲之前,史蘭倩絲卡略整了一下銀灰的短髮,收斂了笑容,全場屛息以待。這套蕭邦於二十四歲時完成,並題獻給李斯特的練習曲,一首首均代表了十九世紀鋼琴技巧在全方位發展下的結晶。而自本世紀初年,由布梭尼及柯爾托等鋼琴大師開創以整組聯篇的方式演奏後,這些練習曲更顯現了史詩般恢宏的氣勢。而每當史蘭倩絲卡彈奏這一組她經常在舞台上演出的樂曲時,也正是以那史詩般的感觸著眼,好似一位老兵在審視、撫摸著戰馬身上歷刼的創痕……。時光倒流中,彷彿看到了神童史蘭倩絲卡在父親嚴酷的目光下,一遍遍地埋頭苦練……。一會兒,又浮現了拉赫曼尼諾夫瘦長的身影,耳中響起大師以濃郁低沈的斯拉夫口音對前來求敎的小史蘭倩絲卡說:「Pooooor Chopin!」……舞台上已響起E大調練習曲〈別離〉的旋律,只見史蘭情絲卡面部肌肉略顯扭曲,她一向直率的音樂語法卻不禁流露出深度的感傷,始終準確的手指也一度在琴鍵上偏離。一聲淸澈的錯音,劃過了音樂廳漫長的空間,又是何等地令人動容。

正因爲蕭邦練習曲是對十九世紀鋼琴技巧全面性的考驗,演奏者多因個人條件而在不同練習曲的詮釋上各擅所長,歷來很少有人能將每一首都發揮得淋漓盡致。在當晚的演奏中,史蘭倩絲卡駕輕就熟地征服了有「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的噩夢」之稱的A小調半音階練習曲,然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爲降E大調第十一號練習曲所著上的繽紛色澤,以及在指觸與節奏上均輕巧得令人飄然欲仙的降G大調〈黑鍵〉練習曲。在這兩首曲子裡,史蘭倩絲卡剝下了波里尼一度爲蕭邦所敷上冰冷的亮光漆,使鋼琴音樂回到了霍夫曼(Josef Hof-mann)與勒維因(Josef Lhevinne)的黃金時代。

但對於升C小調第四號及C大調第七號等較爲吃重的曲子,史蘭倩絲卡當晚的表現並不如過去那般犀利。她似乎欲將全力保留在結尾的C小調〈革命〉練習曲上,做最後的奮力一搏。然而,這又是何其悲壯的一搏,一切的顧慮似乎都被抛在腦後,心靈的怒號從貝森朶夫玄黑的最深處爆發出。鋼弦緊綳如沸騰的血脈;達到鎔化邊緣的琴鍵,仍任由左手誇張地來回鍛鍊著。

一氣呵成的〈交響練習曲〉

類似的心路歷程也反映在上半場所演奏的舒曼〈交響練習曲〉裡。此曲可謂舒曼鋼琴音樂當中登峰造極之作,而歷來在不同版本的詮釋上更頗富爭議性。代表舒曼分裂人格中激動外張一面的Florestan,明顯地掌控了絕大多數的變奏;雖然從沈思般的主題中,隱約可見代表著夢幻詩意一面的Eusebius。舒曼在一八三四至三七年間創作此曲時,原本還包括了另外五段風格較爲抒情的變奏,但在出版前可能是爲求整體的聯貫性,而將之刪除。直到舒曼去世後,才在一八七三年由太太克拉拉與摯友布拉姆斯重新整理,以遺作首度出版。近年有愈來愈多的鋼琴家喜將這五首遺作和〈交響練習曲〉一同演奏,唯如何將這五首曲子穿揷在十二段緊湊的變奏及練習曲中,則每家各有巧妙安排。値得一提的是,史蘭倩絲卡在此次的演奏中,匠心獨運地只選彈了遺作中最富浪漫氣息的第五首降D大調變奏曲,穿揷在第八與第九兩首升C小調練習曲之間。

她的詮釋並未在速度與強弱的對比上大作文章,同時也省略了樂譜上大部分的反覆記號,以直率的個性向前衝刺,將全曲在二十一分鐘內一氣呵成。然而在音樂的細部處理上,對於舒曼音樂中極具特色的附點音符,史蘭倩絲卡大多並未賦予其應有的生命力(如第一、二、七首練習曲),並且在多處快速和弦的音群上出手太重,致使整體的節奏感有失順暢。而本來好不容易讓Eusebius有發揮機會的天堂般的第十一首練習曲,史蘭倩絲卡也將譜上極弱音的左手伴奏音型以近中強的音量展開。好似一個歷經風暴的靈魂,在此仍不得享受片刻安寧的美夢。

唯如同前述蕭邦練習曲的情形,史蘭倩絲卡在氣勢如虹的終曲之表現上,是不會令人失望的。此時無論是進行曲風的附點節奏,大弧線條的彈性速度,或在強弱氣勢的轉換醞釀上,均做得絲絲入扣,引人入勝。甚至舒曼在尾聲前戲謔地將一處小三和弦突變爲大調音響的段落,史蘭倩絲卡也誇張地將速度放慢,更加突顯音樂中的諷刺意味。

在終場結束時,史蘭倩絲卡調皮地兩手向後一攤,長吁口氣,喜滋滋地轉身沐浴在迎面而來的歡聲雷動中。她再次一舉征服了台上九尺的巨獸與臺下的一片漆黑。如往常一般,史蘭倩絲卡獻上了李斯特的〈鐘〉,做爲一點也不省油燈的encore。就像她先前所彈奏的〈黑鍵〉練習曲,史蘭倩絲卡在此以輕巧取勝,讓我們重新體認了李斯特弟子邵爾(Emil von Sauer)有關此曲所傳述的如可愛小鈴鐺的印象。當聽膩了年輕特技演員將它膨脹成洪鐘巨鐸後,這一串淸新悅耳的聲響爲音樂會帶來了餘音繞樑的完美句點。

 

文字|樊慰慈 美國西北大學西洋音樂史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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