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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民藝術劇院演出的《留守女士》由兪洛生導演。在上海出的場次已超過一百場以上。(孫瑞淸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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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樂美勤的《留守女士》

過去幾十年中的大陸的劇作,多半都是屬於狹義的「爲政治服務」的作品。一直到八〇年代以後,大陸的劇作家才給人面目一新的感覺。其中,樂美勤的《留守女士》算是一部擺脫開狹義地爲政治服務的作品。

過去幾十年中的大陸的劇作,多半都是屬於狹義的「爲政治服務」的作品。一直到八〇年代以後,大陸的劇作家才給人面目一新的感覺。其中,樂美勤的《留守女士》算是一部擺脫開狹義地爲政治服務的作品。

脫離開戲劇爲政治服務的窠臼

廣義地說,也許任何文學、戲劇作品,經過透徹地分析之後,都會顯現出某一種作者自覺或不自覺的政治立場。我們要說的並不是這一種文學或戲劇與政治的關係。此處所謂「爲政治服務」的作品,乃指狹義地由作者在作品中明確地宣示出一定的政治主張,甚至按照某一政黨的文藝政策所規定的原則完成的作品。

過去幾十年中我們所看到的大陸的劇作,多半都是屬於狹義的爲政治服務的作品。一直到最近的十年,也就是說從八〇年代以後,大陸的劇作家才給人面目一新的感覺。這些劇作家多半屬於年輕的一代,應該說是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吧!樂美勤先生是屬於這一代的劇作家,《留守女士》也是一部擺脫開狹義地爲政治服務的作品。

在人們厭倦了敎條化的作品之後,忽然看到這樣一部不說敎而又扣緊了當代生活脈搏的劇作時,自然會感覺到十分淸新可喜。

逃出樊籠的出國熱

《留守女士》所反映的是目前大陸上的出國熱。上海是大陸上的先進的城市,無論什麼風潮,上海的市民應該都會得風氣之先。上海所表現出的出國熱,恐怕尤過於其他地區,就整個大陸而言,有它的代表性和典型意義。

這種出國熱在三十年前的台灣也曾經驗過。那時候因爲出國很難,很多年輕人把出國留學或謀生看成是人生唯一的出路,越是困難重重,越能激發年輕人爭相出國的熱情。如今在台灣出國成爲一種稀鬆平常容易的事情,實際上出國的人次可能比以前更多,但是早已經不熱了,也不再是年輕人所追求的唯一目標。加上出國後回歸的人士逐年增加,使出國變成一種正常的進修或旅遊,而不再是像是爲了逃出樊籠的那種感覺。

《留守女士》中所呈現的則很像三十年前的台灣,爲了出國,可以放棄愛情、放棄家庭、放棄人生中本該視爲最寶貴的一切,只爲出國──逃出樊籠。

如果我們拿《留守女士》跟一九八一年上海拍攝的一部影片──《牧馬人》的內容比較,就可以看出《留守女士》是遠較爲符合生活的眞象。在《牧馬人》一片中,流放西北邊疆的一個右派分子,在北京重逢了他在解放前赴美創業的父親。他的父親如今已經成爲擁有數家工廠的資本家,一心巴望把在國內受苦的兒子帶回美國做自己的接班人。

可是這個右派兒子(注意:是右派而非左派)竟然爲了祖國的建設,情願留在國內吃苦,拒絕跟父親赴美。對比之下,《留守女士》中所描寫的人物一個個千方百計逃避建國的責任,一心只想到美國去淘金,就實在太不愛國了!以過去的政治標準來衡量,《留守女士》很不合政治要求。但是據說這齣戲在上海已經連演了一百多場,足見是受到廣大群衆喜愛的。

難道說如今的觀衆偏偏愛這些不愛國的離心分子嗎?當然不是!眞正的原因恐怕是這齣戲寫出了大多人心中的問題:如果我們生活在一個樊籠中,誰不想逃出去?三十年前的台灣,人們也有如此的感覺。爲什麼現在沒有了?因爲現在要出國的都可以出國,經濟上負擔得起,政治上祛除了過去的種種障礙,旣然不再是樊籠,誰願意離開自己的故土呢?

由此觀之,《留守女士》可以說打破了《牧馬人》時代所不敢面對的禁忌,坦然地宣示出人民的心聲。

雙重的批判

其實這齣戲仍然是帶有批判性的,不過它的批判性不像過去的政治敎條那般直接和明顯。它運用隱晦暗示的手段,揭示出這種出國熱的荒謬與不當。

劇中主要人物乃川的丈夫陳凱,在上海原本「有好好的家,好好的工作,單位裏又這麼重視他,他的事業在國內很有前途」,可是他偏偏跑到美國去做餐館的外賣,爲的是三小時可以賺三十美元,「抵得上國內一個月的工資」。還有乃川的妹妹乃文,「放着工程師不當,非得去給日本人洗碗」。這樣的情況能說不荒謬嗎?

劇中的另一個主要人物子東的妻子也是到美國去淘金的,把丈夫子東留在上海做「留守男士」,以致使子東接近「留守女士」,乃川,令後者懷孕。乃川的丈夫陳凱在美國因爲寂寞的緣故,跟姓杜的太太發生戀情。劇中另一角色麗麗,她的丈夫到日本不久就跟本來「愛得很深」的妻子提出離婚。這一切的代價不都是爲了出國熱而償付的嗎?

劇中人麗麗說得好:「現在是頭等的奔歐、美,二等的跑日、澳,三等的橫向聯繫亞、非、拉……地球上凡是有人的地方,我們中國人都敢去,西班牙、希臘、湯加、喀麥隆、扎伊爾、巴拿馬、秘魯、巴西、厄瓜多爾,還有哥斯達黎加──啊!我們的同胞遍天下!」

麗麗被留日的丈夫抛棄後,把自己經營多年的酒吧出賣,甘願嫁給一個比利時老頭,爲的是也可以出國去也。透過這種種人物的怪誕行爲,作者豈不是在嘲諷這種出國熱所導致的人生目標錯亂、價値顚倒的瘋狂現象?

中國人本來是一個安土重遷的民族,如果沒有外力的脅迫,不易離開自己的故土。如今這種出國的狂潮,看似荒謬,但究其原因,何以竟使中國人走到這一步的呢?這該是作者希圖達成的另一層次的批判吧?

靈活運用的寫實場景

這齣戲的風格基本上仍是寫實的。只是受了電影的啓發和影響,在場景的轉換上不像傳統的寫實劇固定在一兩個地點,而採取了電影式的時空的靈活跳接。

全劇共分七場,但這些場次並非習慣上的以場景轉換來分,而係根據劇情的發展分作七個段落。

第一場發生在上海西區,個體戶開設的酒吧。在這裏開酒吧的老闆娘麗麗吿訴好友乃川她留日的丈夫向她提出離婚。丈夫留美的「留守女士」乃川遇到妻子留美的「留守男士」子東。第二場換到乃川家,主要介紹乃川的家庭背景及子東來訪,二人都因孤單的緣故而相互吸引,發生感情。這一場中間利用旋轉舞台,呈現乃川的妹妹乃文在日本東京近郊跟其他中國留學生借住的一個房間。

第三場地點在上海外國領事館區附近一個三角形的街心花園,主要顯示出國熱所引生的社會現象,諸如換美金的騙子、競相辦出國簽證的人群。乃川因子東未辦妥簽證而暗喜。第四場又回到乃川家。不速客杜先生來訪,吿知乃川其妻與乃川丈夫之間的戀情。這個訊息把乃川推向了子東,使二人產生進一步的感情。第五場是上海的大街。街景隨着劇中人的步伐時時在轉換,完全像電影中的跟隨鏡頭。這一場主要表現乃川見不着子東焦急心情。

第六場在上海某公園湖畔,表現乃川因不見子東而負氣、及二人的和好。第七場又回到第一場百老滙酒吧。酒吧換了主人。子東赴美臨行前向乃川吿別。乃川吿訴子東自己懷有了他的孩子。子東並未因而動搖出國的計劃,只留下地址,揮別而去。此場中用旋轉舞台穿揷紐約曼哈頓區子東妻雪華居家的客廳,雪華正等車預備飛回上海接子東來美。

全劇不計重複的共有七個景,有內景,有外景,全爲適應劇情的需要而設,並非如傳統話劇中習慣把劇情集中在少數幾個空間。

劇本上對佈景的描寫是相當寫實的,非要有旋轉舞台不足以展示出這七個景的實況。雖然今日的舞台技術可以換裝七個不同的景,但裝置的費用一定相當可觀。

作者這樣的安排,自然有意打破以往話劇之「地點統一」或「地點集中」的要求,使劇情的發展可以像電影一樣的自由與自然。如此,在劇情的結構上是更接近眞實生活,但在視覺印象上則恐怕未必。如果只有一兩套佈景,比較容易追求視覺上的逼眞。如今有七景之多,再加上高度的技術要求,諸如移動的街景,恐怕勢難避免曝露視覺上的破綻。

再說,並非所有的劇場都有旋轉舞台,也並非所有的演出都有巨額的經費。如果遇到沒有旋轉舞台的劇場和經費不足的演出,這些景就不能追求寫實,只可象徵式地點到爲止。那麼這個戲就不可能全以寫實的風格呈現了。

今日我們從事戲劇工作的人,大概都不會拘泥於寫實的佈景,更留意的是否情節與人物貼近生活。從這個角度來看,即使用象徵式的佈景,《留守女士》仍不失爲一齣扣緊現實生活脈搏的劇作。

前衛浪潮中的傳統繼承

近年來大陸上的前衛(或先鋒)戲劇,可能有些像七八〇年代的台灣小劇場,常常爲了求新求奇,企圖完全擺脫開傳統話劇的束縛,製作出一些使一般觀衆不易瞭解、不易接受的劇目。

《留守女士》則明顯地對傳統話劇多所繼承,在人物的外在呈現上、思維邏輯上以及語言的運用上都與傳統話劇一脈相承。只有在場景的轉換上較傳統話劇靈活得多,在揭示生活的眞象上,敢於直話直說,使看慣了傳統話劇的觀衆,雖覺淸新大膽,但對它的形式不致看不懂。這恐怕是這齣戲如此受到歡迎的最大原因。

 

文字|馬森  戲劇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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