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台灣民主政治的新階段。當我們在此驚心地扳著手指替香港倒數「九七」的到來之時,腦中不免也思索著台灣未來的方向,尋找台灣的文化位置。
在政府與民間陸續提出亞太經濟中心、亞太營運中心、亞太農工中心、亞太媒體中心、亞太電影中心等響亮口號之後,最爲文化人、藝術人所關注的是:台灣何時才能具備成爲亞太藝術中心的條件與環境?或是熱烈談論在九七之後,台灣能不能取代香港,成爲另一顆文化上的東方之珠?
蘇昭英(台北市文化局籌備小組執行秘書)
台灣應追求內發型的文化發展模式
台灣要成爲另一個亞太藝術中心,這樣的期許,應是一個自然發展的結果,而不是人爲規劃的目標。香港能有現在的藝術環境,是拜它身爲國際化社會所賜。它的交通、語言、人文、資訊、觀光都成熟到有足夠的條件支持香港成爲亞太藝術中心,因而得以用國際化帶動本土藝術的發展,引進國際表演團體,吸引外地觀衆前來。
而台灣的文化發展模式應和日本較類似,以東京對照台北,東京從來不刻意追求國際化,它是內需性的文化政策,是爲了自己的生活,非爲了別人而設計。台灣在這方面是應和日本相近,不是要以繼承香港、或接手香港爲目標;須是從基礎的文化環境整備循序漸進,由下而上,由內而外。
當然台灣在交通、地理、文化上有此條件,但更重要的是如何把台北市經營成有魅力、個性、氣質的都市,街道景觀、傳統建築、文化設施等各個文化向度均應面面俱到。
另外政府要做到藝術環境的整合與建設,讓台灣具有相對的競爭能力,民間也做好它的角色扮演,呈現出文化的、生活的都市經營。如此當各方條件都成熟,台灣台北自然會是亞太藝術中心,所以我們不必認爲香港現有的條件,在九七之後就會轉換到台灣來,這絕非一蹴可及,必須要長期經營。
周敦仁(傳大藝術經紀公司負責人)
加強國際上的文化合作與交互作用是絕對必要的
這個命題如果要成立的話,我覺得亞太藝術中心應是指日本才更恰當;香港恐怕還到達不了這樣的境界,台灣則落後更多更遠。除非政府有心經營,投入大筆的人力、財力、物力、心力,否則只是紙上談兵、畫餅充飢而已。台灣不只欠缺軟體,更欠缺硬體,缺市場,也缺乏觀衆捧場,最明顯的例子,饒富盛名的世界級的維也納愛樂管弦樂團在香港、台灣都只能演出一、兩場,但在日本卻可一口氣連續演奏一個月,日本有這樣的環境、觀衆,台灣呢?
特別是日本的藝術經紀公司可說是亞洲的總代理商,壟斷了全亞洲的市場,支配亞洲的藝術市場。日本人把全世界最頂尖的藝文節目幾乎全包了起來,在依其需要轉讓給亞洲其他國家,台灣如何有此競爭能力?拿什麼去跟人家比較?這是台灣要躋身國際文藝之都,所必須面臨的嚴肅課題與殘酷事實。
此外,這兩三年來喊的震天價響所謂本土文化,我覺得有需要商榷的必要,一味的本土化並不是正確的文化態度。文化首重包容與國際的交流,不能落入只重本土一味,忽略國際視野胸襟的文化經驗。因此,加強國際上的文化合作與交互作用是絕對必要的。
在發展本土文化的同時,國際化的面向也得均衡發展重視。另一項重要的條件是:台灣的觀衆欣賞人口的素質與數量都需多多加油,大幅提升,唯此,台灣要想成爲亞太藝術中心才不會成爲空談。
許博允(新象文敎基金會總監)
前景仍可期,無須躁進但要趕快開始
不要說是明年九七,想要取代香港,台灣在十年之內都不太可能成爲亞太藝術中心。最直接明顯的例子,台北沒有足夠的表演場地,根本構不上成爲藝術中心的基本條件。
以鄰近國家主要表演場地增加的速度與台北相比較來看,台北市是比都不能比。比如說日本自一九五六年產業革命開始,表演廳的數目從一百五十多個增加爲一千七百多個,以東京都而言就增加了一百五十個,而台北在一九五六年時僅有中山堂,後來多了國父紀念館、社敎館、兩廳院也不過五個,與東京相去甚遠,甚至都遠遜於香港。
香港在台北有三個表演廳時,只有一個表演廳,比例是三比一,但現在情勢顚倒,香港擁有十五個水準以上的表演廳,比例反倒成了一比三,台北遙遙落後。
所以說台灣現在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力,遑論談取代香港甚或成爲亞太藝術中心。政府首要必須解決表演場地、空間嚴重不足的窘境,還有如何提升整個大環境的競爭優勢,使其具有足夠的條件和本錢,這才是當前刻不容緩也迫不及待要開始動手做的,而不光只是用口說而已。
就像塞納河孕育巴黎的人文薈萃、多瑙河給予中歐東歐的滋潤,而香港也善用香江的資源,因此河流文明是台北未來欲擠身國際村,擁有獨特文化風貌、藝術品味,可善加利用的豐富資源。其中淡水河就是可妥善規劃的流域,再結合淡水鎭優越的歷史條件,有心去耕耘,前景仍可期,無須躁進,但要趕快開始。
林谷芳(民族音樂學者)
需要徹底檢討限制台灣才有條件談這個命題
這個命題要必須先從中心的概念談起,中心如果當成文化起源的核心,嚴格的中心概念則只能當成大文明的起源地,中國的文明就是一種文化的中心,其他受到該文明文化涵養的地區只能說是枝節,不能稱之爲中心。
但如果我們從特質性、不可取代性來看待中心這樣一個概念,則台灣的文化特質具有中國古典的根基又有現代文藝的洗禮,視野其實是可以很開廣的,這是從理念觀點出發的中心概念。
從實務的觀點來看,台灣如果要成爲亞太藝術中心,必須要突破以上四點限制;㈠、社會對文化事務層面關注太少,比起許多國家,台灣尙待努力,必須急起直追。㈡、由於台灣歷史的割裂性,我們在文化看法上流於兩種弊病,一對於中國、台灣及雅、俗這樣二分法的慣性文化思維,失去對文化的包容性也喪失台灣自身文化的深厚性,二由於台灣移民社會的特性,我們對西方文化缺乏批判性。
㈢、無形文化需要有有形作爲,台灣必須要在硬體、軟體、及法令規範上要有足夠的開放及資源投入,所以台灣若要成爲亞太藝術中心,依目前台灣現狀而言,還有漫長的距離。㈣、台灣的藝術、社會敎育體系尙不健全,需要徹底檢討。在上述四限制突破之後,台灣才有資格條件再論及這個命題。
大環境的限制
從大家對台灣成爲亞太藝術中心的執疑聲中,令人警覺到大環境對藝文發展的限制。
台灣的整體文化水準、生活品質並未隨著台灣的經濟優勢同步成長,以都市而言,全台第一大都市台北市,算是台灣的首善之區,但台北要作爲一個國際大都會,文化、藝術的國際樞紐,仍欠缺過多的充分條件,基本的觀光服務品質、成熟的外來語言能力、便捷通暢的交通運輸、統一的中文路牌路名、蓬勃的表演藝術產業和空間、資訊、甚至足夠藝術欣賞人口等因素,都左右台灣未來想要晉身爲亞太藝術中心的關鍵要件。
香港每年的香港藝術節都吸引衆多的外國人前往觀賞,展現了香港文化藝術上的光輝,一如其「東方之珠」的雅號。台灣每年有數不淸的藝術節,有兩廳院的台北國際藝術節、文建會的台北國際樂展、國際戲劇節,台北市政府的台北藝術季等等,台灣與香港目前的文化環境、處境,在此藝術節的品質、涵養上,就已高下立判。
成爲亞太藝術中心雖然是個假設性的命題,可是如果現在不開始思考、不馬上行動,恐怕過了幾十年後,這個命題仍然要一再的被討論、被反省、被期待、被失望。現在雖然我們離「九七」震源仍有一水之隔,但或許是我們重新來看台灣的時刻,在新的文化地圖上,我們的位置在哪裡?我們應找出新的出發點,政府應如是,文化人何嘗不也是。
特約採訪|潘恆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