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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姆斯的歌是通往其內心世界的窗口。圖爲布拉姆斯(右)與小約翰.史特勞斯合影。(本刊資料室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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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維特不死 布拉姆斯的歌

一九九七年,是舒伯特生辰二百年及布拉姆斯百年忌日,這二位相差近一世紀的作曲家,對德文藝術歌曲有著極重要影響,其中布拉姆斯的交響曲及室內作品廣爲大衆所知,在其百年忌日,特別針對其藝術歌曲作一介紹。

一九九七年,是舒伯特生辰二百年及布拉姆斯百年忌日,這二位相差近一世紀的作曲家,對德文藝術歌曲有著極重要影響,其中布拉姆斯的交響曲及室內作品廣爲大衆所知,在其百年忌日,特別針對其藝術歌曲作一介紹。

布拉姆斯逝世一百週年紀念

布拉姆斯室內樂全集

鋼琴四重奏、五重奏篇

4月1日

鋼琴三重奏之夜

4月2日

弦樂六重奏篇

4月3日

弦樂四重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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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奏之夜

4月7日

大提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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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樂五重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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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提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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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四重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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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台北國家音樂廳演奏廳

合唱樂饗

從舒伯特到布拉姆斯

4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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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姆斯迷人的合唱世界

4月8日

台北國家音樂廳

在一九九七,這舒伯特生辰的二百週年中,我們不可以忘記布拉姆斯,這也是他的百年忌日。把舒伯特和布拉姆斯相提並論,直覺上似乎是件格格不入的事情。其實這命題並不無稽。即使以最嚴格的標準,只挑選屈指可數的幾位偉大音樂家,兩人都應該上榜。而在以海頓、莫札特、貝多芬爲首的維也納大師譜系中,接下來一脈相承的正是舒伯特和布拉姆斯。縮小範圍來看,在德文藝術歌的領域中,舒伯特是開創這種音樂類型的大宗師,布拉姆斯則是繼舒曼之後的第三個里程碑。

格格不入的直覺,來自對兩人的典型印象。舒伯特天才早夭,還來不及長大。布拉姆斯少年老成,似乎不曾靑春。戴着圓眼鏡的舒伯特,好像胸無城府;蓄着白鬚的布拉姆斯,是沉靜陰鬱的學者、智者、隱者、長者。舒伯特作曲靈思泉湧,一揮而就;布拉姆斯遲遲疑疑,把一首交響樂放在抽屜裡十年。舒伯特全無計畫,隨性所至,無意間開啓了一個新的天地;布拉姆斯頻頻回顧,在華格納的新浪潮中成爲維護傳統的磐石。

通往內心世界的窗口

對這兩人而言,歌是什麼呢?

歌是舒伯特創作的核心與主體。是缺特有的敏悟讀詩,以不竭的靈感創作。他的作品中有極大的同情參與,但大多不是自身寫照。而身爲「純粹音樂」代表者的布拉姆斯寫歌,就像「大學士爲小歌詞」。歌是通往布拉姆斯內心世界的一個窗口。是作者的感情日記。是嚴肅的布拉姆斯最柔情感性的一面。

在布拉姆斯的三百三十首聲樂作品中,獨唱曲一百九十六首,分佈在他四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之中。獨唱曲形式上的嬗變很容易以時間區分:一八六〇年以前都是反複歌或變體的反複歌,一八六四年起,以作品三十二爲分水嶺,變爲以自由體爲主,一八七三年以後又回到反覆歌。

布拉姆斯對歌詞可算挑剔,可是卻不愛用大詩人的作品。歌德、艾辛道夫、海湼等不過五首;倒是不少至今已被遺忘的作者充斥期間。更用了許多民謠。有趣的是,這位在音樂上有戀古癖的保守主義者,歌詞中同時代詩人的作品占了大多數。這正和他的死敵沃爾夫相反;這位音樂上的激進者,幾乎只譜「古典詩」。

這一方面顯示了布拉姆斯對自己文學品味和音樂的自信,另一方面與他獨樹一格的作曲法有關。布拉姆斯的歌中,音樂根本無視於歌詞,按照自己的,純粹的音樂規律發展。布拉姆斯幾乎是自由的,把他作爲超級器樂家的重量,放進小歌之中。從某一角度看,他是開了舒伯特的倒車,從另一角度,他把一部分的舒伯特推到極至。

布拉姆斯以民歌爲歌曲的典範。他寫了幾十首伴奏,證明民歌的藝術價値。受民歌的影響,他的旋律線常用五聲音階,甚至伴奏的低音部都如此,半音只出現在內聲部。表面的質樸與潛在的不安,是布拉姆斯音樂和整個性格的象徵。民歌式的天眞簡潔,音樂學者、音樂史家般的淵博修養,加上個人感情的糾繆、外冷內熱的性格,構成了布拉姆斯歌曲裡最基本而又相反相成的特質。

音樂版的少年維特

一八五三年九月,他拜訪舒曼。後者在《新音樂報》上發表要了那篇著名的預言〈新的道路〉,把他譽爲「年輕的鷹」,使布拉姆斯尙未出道已遭盛名之累。布拉姆斯對舒曼極爲敬仰,卻也宿命地愛上了比自己年長十四歲的舒曼之妻克拉拉。一如歌德筆下的少年維特。

《愛的堅貞》Liebestreu(作品3-1),作於這一年,也是他贏得舒曼靑睞的敲門磚之一。這最早期的作品,已經預示了布拉姆斯歌曲的許多特點。類似民歌的母女對話歌詞,簡單的三段變體反複歌形式,民謠風的美麗旋律,隱藏了嚴謹巧妙的技法。低音部比聲部早一拍彈出主題,是典型布拉姆斯式的外聲部呼應。曲式是最標準的歌謠體:母親的勸說是四小節的前句,女兒的回答是五小節的後句(前兩段)。第三次則接過母親的旋律,音樂從陰沉的降e小調變爲降E大調。朗朗唱出對堅貞愛情的信念。「狂風能斷千丈岩,我心還比磐石堅」。這首歌的音樂旣獨立自足又切合歌詞,是布拉姆斯風的佳例。

次年舒曼精神崩潰,布拉姆斯趕赴杜塞多夫協助克拉拉。陷入熱戀。這不可能的愛情,影響及於一生。布拉姆斯閉鎖的性格,半由天生,半由此造成。

布拉姆斯的歌許多眞是自己的情歌。一八五八年寫的十五首作品(編號15,19,20),無疑與他和Agathe von Siebold論及婚嫁的戀愛有關。一八七七年的多產,應歸因於和Elisabeth von Herzogenberg的重修舊好。

一八六四年的作品三十二,明顯宣示邁入成熟期。對技巧的自覺,捨反複歌而採自由體,有系統的歌詞選擇(全是Platen及Daumer的作品)。都讓人感覺態度上的鄭重。第一首《中夜奮起》Wie rafft ich mich auf in der Nacht是一首恐怖的傑作。第九首《我的女王》Wie bist du, meine Konigin旋律動聽,是布拉姆斯最受歡迎的歌曲。接着的連篇歌集《瑪格蘿娜》十五首Die schöne Magelone(作品32,1861-68),是他唯一的敍事歌集。對自認不可能寫歌劇的布拉姆斯而言已經是戲劇性的極限。於場景、心理、氣氛、道具色彩鮮明的描繪,呈現了布拉姆斯非絕對音樂家的一面。出版後使他的歌曲作家聲名大噪。寫作期間,大多與克拉拉及她的孩子們共度。

看穿世變,猶未忘情

而布拉姆斯歌裡最美的地方還是他形於外的單純,藏於內的憂鬱。《五月之夜》Mainacht,(作品43-2, 1864),從溫柔的音線中流湧出壓抑的豐沛感情。《給夜鶯》An die Nachtigall(作品46-4, 1868),伴奏的豐美超過舒伯特的同名作。《搖籃曲》Wiegenlied(作品49-4)如民歌般安詳甜美,是布拉姆斯最著名的旋律。

越晚期的作品越是沉重美麗。作品八十六的八首歌都寫給低音。像暮色中一個灰暗身影緩緩走過,一不留神就要漏失,卻在人心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跡。《野寂》Feldeinsamkeit(作品86-2)以極簡單的形式,表現了深邃的感覺。在「我覺得我像已經死去」處出現的連續三度下行,是布拉姆斯的「死亡動機」。《年過四十》Mit Vierzig(作品94-1, 1884),布拉姆斯自己在伴奏時傷感到彈不下去。《莎菲的頌歌》Sapphische Ode(作品94-4, 1884),內蘊的熱情,莫名的感傷,低沉的訴說,是藝術歌的極品。《我的睡夢日益薄了》immer leiser wird mein Schlummer(作品105-2, 1886),病體支離的女子自知不起,期待愛人的最後一面。夢幻、焦灼、絕望、呼喊,繫於如游絲的旋律線上。《墓園》Auf dem Kirchhofe(作品105-4, 1886),碑頹苔冷,人世荒涼。和所有早逝的浪漫主義作曲家不同,他們對死的概念是好奇、憧憬、畏懼,布拉姆斯則是看穿世變,猶未忘情。

而後十年,不再有獨唱曲。《四首嚴肅的歌》,Vier erriste Gesänge(作品121, 1896)是這個深沉的老人在暮年對自己生命的省視。白晝苦短,天國渺茫,天地不仁,人生憂患。唯一的意義是等待死亡的解脫。剝盡繁華的音樂,近于誦讀的聲部,苦澀直截,如刀痕鏤刻出的寡歡人生。只有最後一首稍稍紓緩,讚頌着信、望與愛。曲末用了《我的女王》的旋律,這是他三十二年前爲當時十六歲的Elisabeth von Herzogen-berg所寫的。完成後克拉拉病逝,一年後他自己也走到生命的盡頭。這部最後的獨唱曲,是布拉姆斯寫給自己,寫給他愛過的女人的輓歌。

如果維特不死,他會活到八十歲,成爲大學者大詩人,歷經幾次婚姻,至老仍在戀愛,如他的作者歌德;或者他會活到六十四歲,成爲大音樂家,歷經幾次不成功的戀愛,一生未婚,孤獨而沉默,把他的抑鬱與愛寫在音樂裡,寫在歌裡。如布拉姆斯。

 

文字|金慶雲  聲樂家,師範大學音樂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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