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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職業演員

當我聽到原「華燈劇團」的演員邱書峰聲明從此下海爲職業演員,就如聽到某人宣稱立志要做職業作家一樣,不免爲他捏一把冷汗。「華燈」是業餘劇團,書峰這十年的戲齡也是業餘的。現在從業餘演員投身爲職業演員,眞是了不起的一種跳躍,何況是在台南這麼一個從未見職業演員的地方,又何況這職業是自給的,而非受雇的!

當我聽到原「華燈劇團」的演員邱書峰聲明從此下海爲職業演員,就如聽到某人宣稱立志要做職業作家一樣,不免爲他捏一把冷汗。「華燈」是業餘劇團,書峰這十年的戲齡也是業餘的。現在從業餘演員投身爲職業演員,眞是了不起的一種跳躍,何況是在台南這麼一個從未見職業演員的地方,又何況這職業是自給的,而非受雇的!

具有「演員劇場」傳統的我國,戲劇演員本是職業的。不幸的是,戲劇未能側身文學的殿堂,被視爲娛人的技藝,甚至踐業,演員因而也受到輕視;「名角」雖可大紅大紫,生活優裕,卻無法取得社會的地位。

西方的戲劇傳統來自古希臘,劇作家在古希臘享有崇高的地位。悲劇並非純爲娛人而演,故具有高度的嚴肅性,演員不論職業與否,都會受到社會的尊重。文藝復興之後的西方各國,演員的地位雖高下不一,但基本上具有專業的技能,受到社會的肯定,生活無慮。在有些國家,像英國,演員的職業特別受到敎會的包容,女演員可晉身豪門,貴爲命婦,男演員亦可受封爵銜,享有格外的榮崇,死後亦得安葬於西敏寺,躋身名人文士之列。法國的戲劇演員常爲群衆的偶像,郵局爲逝世的名演員發行紀念郵票。

舞台劇演員維生大不易

世紀初,我國新劇驟興,滬上從事「文明戲」的演員數以千計,因爲資質參差不齊,並未爲演藝界贏得好名聲。五四以降,受到西風的薰陶,演員在我國的社會地位也大爲提升,無論專業舊劇新劇的演員,都可以藝術家自居。三、四十年代,話劇演員常兼演電影,以其收入較豐,名聲易盛之故。

如今海峽兩岸的舞台演員,情況殊異。在大陸上,無論舊劇新劇的演員,都可受到國家的供養而職業化。但是在泛政治的制度下,所有藝術家名義上皆爲人民而服務,實際上爲當政者而服務,演藝者,正如作家、音樂家、畫家等,無多大尊嚴可言。

台灣則不然,雖然也一樣無能與政客爭鋒,但畢竟號稱民主,多了幾分個人的自由,同時也少了幾分生活的保障。過去舊劇寄生在三軍,新劇有一度寄生在敎育部,但爲時不久。話劇旣無經常演出之舞台,演員自然缺乏生存之條件,過去的一些老演員爲謀生餬口,紛紛轉入電視、電影界。近二十年,小劇場勃興,舞台演員這一行遂流爲業餘偶一爲之的餘興節目。這一代在舞台上培養的表演者,像李立群、金士傑、李國修等,演技早已可圈可點,然仍不能靠舞台而存活,有的也不得不向電視、電影界發展,有的以劇團領班的身份奮鬥,無法以表演維生。

所以當我聽到原「華燈劇團」的演員邱書峰聲明從此下海爲職業演員,就如聽到某人宣稱立志要做職業作家一樣,不免爲他捏一把冷汗。邱書峰是「華燈劇團」的創團演員,「華燈」已十年有成,現改名爲「台南人劇團」,書峰自然也有十年的戲齡。可是「華燈」是業餘劇團,書峰這十年的戲齡也是業餘的。現在從業餘演員投身爲職業演員,眞是了不起的一種跳躍,何況是在台南這麼一個從未見職業演員的地方,又何況這職業是自給的,而非受雇的!

作爲職業演員的邱書峰,第一次職業性的演出,選了一個叫做「爵士當鋪」的酒吧,連五天演出自創的「個人秀」(one man show)My name is Joseph。據說場場爆滿。酒吧如此之小,不爆滿也難!

我也在最後的一場恭逢其盛。在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演出中,書峰又演,又跳,又唱(是錄音帶的擬唱),扮演了男男女女各種不同的腳色,換了幾次服裝(包括無服裝),的確炫目耀眼,放射出一個演藝者的才華,與我印象中較爲拘謹的書峰判若兩人。

培養職業演員的環境成熟了?

邱書峰是有做一個職業演員的本錢。其實在台灣具有做職業演員本錢的人並不在少數。前幾天我去看「台南人劇團」主辦的「丁丑歲末南北戲劇聯演」,第一場由蔣薇華、徐婉瑩擔綱演出《夢蘋果》。爲什麼叫《夢蘋果》,我不淸楚!兩人所做的猶如一段段的即興表演,雖然沒有深意,卻使兩人對一定的情境,不管是人際關係,還是個人的情緒或心境,表達得淋漓盡致。兩人所學本是表演,畢業於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蔣薇華後來又獲得美國蒙大拿州立大學戲劇碩士,徐婉瑩獲得美國密西根大學戲劇碩士,都毫無疑問可以成爲優秀的職業演員。可是她們目前的正當職業卻是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的講師和華岡藝術學校的表演老師。爲什麼台灣還沒有眞正的舞台劇職業演員?首先要問的是有沒有足夠的演出場次及足夠的觀衆支持職業演員的存活?其次要問的是有沒有足夠的具有深度的劇作使職業演員有表現技藝的用武之地?如果這兩項答案都是否定的,那麼台灣還沒有培養職業演員的土壤。

表演是一種十分誘人的藝術,有的人天生具有表演的天份,輕易就贏得掌聲。有的人有一種釋放自我、表達自我、征服自我的內在渴望,只有通過表演才能滿足內心的要求。邱書峰在他的個人秀的節目單上說:「演出者爲了釋放體內的囚犯,我,扮演,在這不完美的世界,這是活著的唯一理由。」誠然,這個世界很不完美,我們都不得不找出各種値得存活的理由。在不完美的世界中較理想的社會,是可以使所有人都可以釋放出體內的囚犯,都可以滿足內在的渴求,只要他沒有侵犯到別人的權益。不幸的是我們的社會距離理想還非常遙遠,期望成爲舞台演員的邱書峰,爲了存活,恐也難免步他人之後塵,走向電影或電視吧!

 

文字|馬森 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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