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興模仿牛、羊、海鳥叫聲甚至風聲作曲,
連葛利果聖歌都能拿來即興變化,
好像沒什麼事情是他的薩克斯風做不到的!
自七〇年代起,就被公認是當今歐洲爵士樂領導人之一的挪威籍樂手楊.葛巴瑞克(Jan Garbarek),一踏入樂壇,就嘗試顚覆傳統薩克斯風音色個性,尋求另外的發聲音調與運用方式。
「不正常」的吹奏製造出的「冰調」
葛巴瑞克多次表示:「薩克斯風是種很神妙的樂器!」,以爵士樂器而言,它的地位宛如中國武俠小說中百兵之首的「劍」,如同古典領域的小提琴作爲「百器之首」。但在六〇年代選擇薩克斯風作爲主攻,反而加重了樂手的心理負擔,因爲易懂者難精,擅長者衆卻難出類拔萃,在爵士樂器中,薩克斯風是演奏高人、鬼才、大師最多的一種樂器,說葛巴瑞克聰明也好,避重就輕也好,從一九六九年第一張在美國發行的錄音作品The Esoteric Circle起,吹奏高音薩克斯風(Soprano)的方法就「不正常」。他全力避開薩克斯風那種銅管樂器會產生「摩擦熱度」的部分,只貼近尖細的高音,再捨棄傳統美國爵士「急驟」的即興橋段,盡可能刻意延長尾音,這種拉長音符間距的吹奏方式,有點類似邁爾斯.戴維士的「酷」派緩慢吹法,卻因爲旋律基調冷得多,而被著名美國樂評朗.文恩(Ron Wynn)稱爲「冰調」(Icy Tone)。
單是吹奏風格還不足以令爵士界對葛巴瑞克刮目相看,他進一步採集了祖國挪威與鄰近北歐國家如瑞典等地區的民謠與民俗音樂,加以改編、分解,融入他的演奏中,從他作品的風格變化能夠明顯地看出葛巴瑞克的持續嘗試;一開始葛巴瑞克還會在錄音作品中,選擇若干前人演繹過的標準曲目,滲入個人風格吹奏。到了一九七二年的作品Tripty-kon,連一向激賞他的樂評朗.文恩都開始懷疑:「葛巴瑞克的興趣明顯地從與各種爵士音樂元素的結合轉向,在他作品中再也聽不到任何『爵士』味,取而代之的是地方民俗音樂甚至電子實驗音樂。」,這個說法在形式上並沒有說錯,葛巴瑞克的確開始大力抛開美國爵士傳統,但並不意味葛巴瑞克創作或演奏的音樂就不是爵士樂,如果依「如何即興」來定義是否該歸類到爵士樂,那麼他其實沒有完全脫離依和絃即興基本路徑的美國爵士主流傳統,只是所用的素材令美國樂界更陌生罷了。
挪威的音樂民族英雄
葛巴瑞克大膽的方向與陌生的素材組合都令本位的美國樂評界感到畏懼,因爲他們知道:當爵士革命導師邁爾斯.戴維士領導的七〇年代融合樂革命向搖滾樂靠攏,並造成潮流與跟風時,同時也意味著美國本土的爵士樂發展與創造力的衰退。葛巴瑞克所代表的正是歐陸更自由、更刺激、更具包容性的即興音樂新潮流,當這十年的分水嶺過後,爵士霸權的轉移將無可避免。
這位曾被歐洲音樂雜誌喩爲「北歐峽谷之風」的高音薩克斯風手,在七〇到八〇年代二十年間,幾乎成爲挪威的「音樂民族英雄」,他漠視美國主流爵士樂媒體如《紐奧良郵報》嘲笑他即興吹奏北歐民族牧歌像「羊叫」、「沒有文化的牧童」等謾罵,用薩克斯風作出更多極地動物或氣候的異聲。他錄製的作品包羅萬象:與民謠歌手合作人聲與薩克斯風的互動即興、與也在音樂文化上爭取獨立的波羅的海三小國現代作曲家合作、替喧囂的電吉他實驗音樂伴奏與切分音等等,在在令聆聽者大開「耳」界。
游走在古老聖歌間的高音薩克斯風
當葛巴瑞克在美國樂評心目中似乎再創新也不足爲奇時,一九九二年與「希拉德吟唱班」(Hilliard Ensem-ble)推出Officium;這張作品的曲目全都是古老的葛利果聖歌,「希拉德吟唱班」以處理古樂的嚴謹態度依譜忠實呈現,但葛巴瑞克的表現大出人意表,他彷彿天籟的高音薩克斯風穿揷在葛利果聖歌吟唱的段落間隙,肆無忌憚地以他認爲合宜的音符即興表達對神明的崇敬。這張錄音從歐洲引起熱潮燃燒到美洲大陸,成爲少見雄踞美國《吿示牌》古典榜單前茅的「非傳統古樂」。
自此葛巴瑞克在美洲的名聲才算確立。一九九六年,再度回到他熟悉的苦寒國度,與以《拉普人之歌》成名的挪威薩米(Sami)原住民藝人瑪莉.波依娜錄下新作《可見的世界》Visible World,高亢的薩克斯風模仿水鳥與波依娜野性而淸越的噪音共同徜徉在北歐帶著碎冰的蜿蜒小河間,這位年過半百的牧童似乎隱隱暗示:唯有北歐淸冷的峽谷,才是他那海鳥般自在的高亢薩克斯風最佳棲身之所。
文字|朱中愷 音樂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