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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YPT的成員Jane正在指導學員作權力遊戲的活動。(李俊聲 攝 台南人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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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積極的角色扮演

談格林威治靑少年劇團的敎習工作坊

透過種種民衆劇場表演的訓練方式,格林威治靑少年劇團結合了戲劇與敎育的技巧,爲專業的劇場藝術活動,和非專業出身的劇場愛好者,開闢了另外一條蹊徑;使得觀衆不再被動,劇場也不侷限於娛樂和欣賞,不但打破了演員與觀衆的藩籬,也使得所有參與者在思考上獲得深刻的啓發。

透過種種民衆劇場表演的訓練方式,格林威治靑少年劇團結合了戲劇與敎育的技巧,爲專業的劇場藝術活動,和非專業出身的劇場愛好者,開闢了另外一條蹊徑;使得觀衆不再被動,劇場也不侷限於娛樂和欣賞,不但打破了演員與觀衆的藩籬,也使得所有參與者在思考上獲得深刻的啓發。

九四年春天,麵包傀儡劇場來台,很多人不僅吃到了麵包,更看到了像生活中隨手可得的遊戲一般的劇場藝術活動,以及一群不一定是專業劇場背景出身的學員,集體徒手製作演出了女媧補天的故事;九六年夏天,前菲律賓敎育劇場協會(PETA)的導演A1 Santos帶來了「社區民衆劇場」,在十天的工作坊中,利用各種非學院式的敎學,引導一般民衆直接使用劇場這項媒介,討論、表達對某些社會議題的想法;不以表演爲主要目的的戲劇工作坊,在台灣畢竟不多見,上個月,英國「格林威治靑少年劇團」(GYPT)到台南主持的「敎習劇場」(Theatre-in-education)工作坊,又再一次地,讓劇場藝術的替代性路徑又更淸楚了一步,也讓許多人印象深刻。

這次工作坊的目的並不是要將參與者培養成專業的演員、導演或技術人員,而是讓來參與工作坊的學員透過劇場活動,熟識團體間互動技巧的運用,藉以激發每個人的創作潛能,進而達到最佳的學習效果。這個過程對半數以上是劇場工作者的參與者而言也許不難,然而對終日沈浸在學校或敎育機構的老師而言,可是打破他們慣常的沈默、被動,轉化爲積極參與的新突破。

幾種劇場技巧的初步練習

格林威治靑少年劇團向來以提供兒童及靑少年帶有敎育性質的藝術活動聞名。因爲戲劇與敎育連結的傳統,這次課程的設計,也因此著重在傳授幾項「敎習劇場」裡常用的互動技巧,希望學員將這些技巧轉化運用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不只是在學校或劇場,對象也不只是學生或劇場工作者。這些技巧,一部分取材自巴西民衆戲劇導演Augu sto Boal所創見的「靜象劇面」(Image Theatre)(註1)和「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註2),另一部分則是GYPT襲用已久的「變換角色」、「角色扮演」(working in role、actor in role)。四天的工作坊當中,第一天的主題是讓參與者相互認識,消除彼此身體與心理的陌生感和羞怯,透過一些簡單的劇場空間遊戲和權力遊戲,再利用身體雕塑(tableaux)作爲進入戲劇表演的第一步,「身體雕塑」可以讓思想具象化,讓觀念具體化,用身體來「討論」、「回答」學員對於「學習」的看法,例如:什麼是阻礙學習的因素?什麼是增進學習的因素?什麼是你生活和工作中最感到困擾擔憂的難題?等等。

下半段介紹的是敎習劇場裡極爲重要的「坐針氈」(Hot-seating)技巧(註3)。以白蛇傳裡的人物爲例,扮演法海和尙的演敎員(a ctor-teacher)在學員面前坐下來,接受大家的質詢與挑戰,問答之間可能改變了彼此對於法海這個角色的刻板印象,刺激演敎員與學員之間關於懲罰、救贖、愛情、道德等問題的討論。

打破藩籬以參與討論

第二天的主題是介紹「論壇劇場」和「角色扮演」技巧。GYPT的演敎員將一段發生在英國的兵工廠爆炸事件,引發工人密謀對抗軍官老闆的故事表演出來,並在劇情中帶出女主角的兩難之境;此時,看戲的學員可以上台取代原有的女主角,扮演其角色,進而試著去挑戰、改變故事原本的結局。

「角色扮演」操作方式則與「坐針氈」類似,差別在於坐在針氈上的演敎員向觀衆抛出了她所面對的兩難之境,並向觀衆尋求幫助和建議:一位飾演巴基斯坦與英國混血的演敎員,在即將步入結婚禮堂前夕,想要邀請自己七年未見的父親來觀禮,卻擔心父親的到來,會揭穿了她一直向未婚夫謊騙自己是義大利人的事實,她該怎麼辦?參與者在與演敎員的問答、建議之間,無形中完成了對於身份認同、種族歧視等問題的討論。

從角色扮演體認角色經驗

第三天上半段活動是學員實地操演虛擬情境的「角色扮演」,下半段則是進入正式劇場參與GYPT設計的一個敎習劇場節目《承諾滿袋》。《承諾滿袋》的節目可以說是整個工作坊當中,濃縮了所有技巧的互動演出。參與者被帶入一個正式劇場裡,在演敎員的引導下,進入了一個劇場元素齊備的故事情境中:二次大戰時,一群被迫離開家園的波蘭籍難民兒童,搭乘難民船去到墨西哥的歷程,經過種種的危險與善惡不明的事件之後,他們最後被迫選擇繼續轉入其他難民營,或者接受墨西哥市的富有家庭的收養。此時有的人答應被收養,有的人寧願被送到其他難民營,也不願爲了被收養而放棄自己的波蘭名字。

故事到此結束,這一個節目「演出」過程約二個鐘頭,毫無預先排練,事前也沒有任何關於這一段節目的任何訊息或提示,所有的參與者以難童的身份和二位GYPT的演敎員(一位飾演波蘭籍阿姨、一位飾演墨西哥籍官員)所扮演的角色一同經歷、面對了同樣的難題和困境。「演出」的過程中,音效、燈光、舞台、道具一應具全,所有人在想像的眞實狀況中,變成積極的表演者,他們的介入對故事的進行和結局造成了影響。互動演出過程中,所有人都參與了一場關於身份認同感、社區群體感、信任與危機的辯論。

第四天的主題總結前三天所學的各種技巧,讓參與者分組設計一個敎習劇場的敎案,並以其他參與者爲對象,實地操作敎案中的一個片段。GYPT的工作坊經驗,相信對大多數參與者而言都是從未有過的驚奇,參與者在「論壇劇場」、「靜象劇面」、「坐針氈」、「角色扮演」、《承諾滿袋》等敎習劇場技巧中,一次次地與演敎員進行雙向互動和激盪。

激發互動辯證的能量

這樣的經驗是具有啓發性的;首先,觀衆不再只是被動的觀衆,劇場不再只是一種藝術欣賞或消遣娛樂,而是一個可以藉此傳達想法和辯論溝通的場域;演員與觀衆之間透過這種新互動關係的建立,拉開對話空間、打破距離界線,人人都可以將劇場視爲一種媒介、一種表現工具,它就不再只是專業少數所擁有的語言。過去我們的文化機關在推動「社區劇場」的作法上,總以培育地方明星劇團爲輔導重點,以致無法眞正將劇場打入社區居民生活中心,這是很多人殷切盼望國內觀念能夠突破的瓶頸。作爲一種集體性格強烈的藝術活動,其實劇場更適用於社區群衆裡,只是我們老是缺少這種互動關係的觀念以及適當的機制設計來執行。

其次,筆者曾於九六年赴香港參加Augusto Boal親自主持的「被壓迫者劇場」工作坊,當時對Boal提倡的「靜象劇場」所呈現出來的無限變化可能性,以及「論壇劇場」對社會議題討論上所引爆出來的驚人力量感到終生難忘;英國的GYPT這次來台,把Boal創見的這些技巧稍加轉化運用在敎育目的上,相信對大多數的學員來說都受益良多,尤其對學員中爲數不少的敎育工作者、老師而言,更可以將它們應用在敎學上。

專注觀察的最佳示範

縱使GYPT這次傳授了不少實用的互動技巧,就我的觀察而言,技巧的學習不難,難的是使用這些技巧的人如何令它們奏效。以這次工作坊來說,GYPT一行五人,任何一位成員在進行敎學過程中,絕不會是單純地介紹這個技巧如何如何、那個技巧怎樣怎樣,相反的,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帶領者,他/她比學員還專注,絕對確定每個人都接收到正確的指令,隨時密切地觀察著參與者的任何反應,敏銳地察覺到參與者的需求和問題,並適時加以引導,而此時其他成員並沒閒著,除了隨時主動配合帶領者的需求,並仔細記錄著(包括文字和影像)學員的反應、提出來的問題,作爲最後自我評估的依據。GYPT成員工作時對學員、對問題的敏銳觀察,以及團隊成員間相互支援、協調、緊密互動,才是這次工作坊最佳的示範。

第三,當戲劇成爲敎育的手段時,敎育者要敎育學員的是什麼?這次的工作坊裡,我非常慶幸沒有看到劇場再度淪爲傳令的工具或執行思想抑制的劊子手,GYPT的老師們未曾利用劇場技巧向參與者「敎育」忠孝節義或是非對錯。記得曾經有一位參與者問GYPT的老師:「你們的敎習劇場難道不『導正』觀衆嗎?」GYPT的回答是:「我們不作『導正』這件事,我們的任務是創造一個空間,刺激每個人在那裡表達不同的意見,在論辯中,彼此會學習到不同的領悟、思考到未曾想過的面向。」

開放學習的積極意義

正如GYPT的成員Adam所言,敎習劇場是英國特殊的敎育體制下誕生的產物,雖然他們的每一個劇場節目都經過事前縝密的相關硏究、討論而設定出「敎育目標」,但通常不是一個遵從特定價値觀或判斷標準而做出的設定。拿這次工作坊中的敎案《承諾滿袋》爲例,當所有參與者與演敎員一同經歷了波蘭難童的生命歷程之後,演敎員最後問所有的參與者一個問題:「選擇放棄自己的名字很困難嗎?」、「爲什麼?」,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理由,他們從不會吿訴參與者:「認同自己的國籍是很重要的!」或是「妳的名字代表的是妳自己的根,怎麼可以放棄呢?」

第四,技巧容易學習,但轉化是困難的。以筆者的親身經驗來說,前幾年「民衆劇場」的觀念剛在台灣推展,面臨最大的問題便是:這些理念很好,我們看到它在許多第三世界國家也都發揮了社會改革上的積極意義,甚至成爲有志者的革命武器,但是這些好東西在台灣就是找不到施力點,只能一味地將種種技巧移花接木,而忽略本地社會條件、文化特性和現實需求等各方面的差異性,導致理念胎死腹中或自然萎縮。

GYPT擷取了Boal的技巧,轉化後變成自己可以操作運用的材料,筆者現在在各地方社區從事的一些社區劇場活動時,雖也使用Boal的技巧、菲律賓敎育劇場的技巧,未來也可能會運用GYPT的技巧,都經常必須視當地社群的不同特質作轉化。GYPT藝術總監Vivien Harris在傳授各種技巧時,經常說的一句話便是:「Take it, and make it yours!」

最後,我想受敎於GYPT的學員都有很豐碩的收穫,也讓我們體認到社區劇場、民衆劇場、互動劇場等替代性(alternative)工作坊在劇場與社會、劇場與敎育、觀衆與演員互動關係等議題的無限可能性。GYPT這次匆匆來去、路途遙遠、所費也不貲,只能盡可能在有限時間內把常用技巧傳授出來。作爲一個實質的建議,筆者認爲,有關單位其實可以不必太過捨近求遠,就筆者所知,與我們的文化特質上更爲相近的鄰國菲律賓,在英國GYPT成立的同一時代,也誕生了目前馳名國內外的「菲律賓敎育劇場協會」(PETA, Philippine Educational Theatre Association,1967年成立)。PETA透過劇場活動結合社區發展、成人敎育、兒童劇場等各方面活動上都有顯著的成就,其自成一格的訓練體系「整合性基礎劇場藝術工作坊」(BITAW, Basic Integrated Theatre Arts Work-shop)堪足以做爲我們經驗交流的對象。

註:

1.爲Boal所提倡的劇場訓練方式之一。參與者透過個人的肢體靜止雕塑,或與小組成員一起塑造一幅有意義的靜止身體圖象,藉以讓參與者的思想具象化。在Boal的設計裡,「靜象劇面」分爲「現實靜象」、「理想靜象」以及中間過程的「轉化靜象」,參與者經由這三個階段,將現實問題具象化呈現,並提出未來的理想願景,最重要的是中間如何轉化、解決問題的部分,藉此讓參與者不只是吐苦水式地講述問題,並積極地設想可能的解決方法。Boal稱這個過程爲「革命的預演(rehearsal of revolution)。

2.演員在舞台上透過寫實的表演形式,將一個問題或主角所面臨的兩難之境表演出來,並在表演過程中鋪陳主角必須解決此一重大問題的來龍去脈,以取得觀衆的認同與共鳴,直到主角必須做出抉擇或提出解決方式的那一刹那,工作坊裡的協調者(即Boal所謂的「joker」)即向觀衆尋求解決之道,並邀請觀衆上台取代主角的位置,扮演該角色,將他/她認爲的答案表演當場出來。此時,觀衆不再只是被動的觀衆,而是主動涉入表演情境的「觀演者」(Boal稱之爲spect-actor」,相對於「spectator」),若再有其他觀衆有不同的想法,隨時可以舉手喊「停」,並上台去表演,此一來一往即成爲一個論壇場域。

3.坐針氈(Hot-seating):演敎員面對所有參與者,坐在椅子上,扮演一特定角色,通常該角色具有爭議性或面臨一個無法作抉擇的兩難之境(dilemma),此人與觀衆面對面對談,觀衆可以提出任何想詢問該角色的問題,該角色也可以反問觀衆,問答之間刺激彼此對於某些角色特質或相關議題的討論。

 

文字|賴淑雅  劇場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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