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台上，葉台竹和吳素君是最相襯的一對搭檔，在生活中，他們形影不離，同進同出；當年，他們從台北唯一的、簡單而克難的律動敎室開始起舞，然後一起隨著雲門舞集世界巡演，在許多國際頂尖的表演廳，他們演《白蛇傳》中的白蛇和許仙，演《薪傳》中的新郎和新娘……四十歲以後，「許仙」蓄了鬚髯，「白素貞」剪去如雲秀髮， 他們加入四人舞團「台北越界」，舞蹈變成了遊戲……。
十七、八歲初相識
吳素君自幼學舞，高中時因舞蹈的關係和劉紹爐、李小華等人認識。當年醉心舞蹈的學生，最大的困擾就是沒一個專門的地方可以練舞；後來，透過劉紹爐的關係，師大體育系有一個高度夠、地板不錯的律動敎室，於是吳素君和幾個同學，經常到師大練舞。
此舉在當年，著實引人側目，學生社團當即把握這個召募社員的大好機會，邀請吳素君利用練舞時，順便敎點現代舞；結果葉台竹也是其中一員，兩人因外貌和體型都非常「速配」，外界「一致公認」爲一對之後，兩人才「別無選擇」被動成了「一對」。
這個故事可以當做「時代的註腳」：一、三十年前，師大體育系的律動敎室，可能是台北唯一能讓舞者「飛舞」的地板；二、台灣現代舞發展初期，有許多肢體條件非常好的男舞者，這些體育系男生跳舞最初的動機，可能都是爲了「看女生」！
舞蹈即是生活
民國六十二年二月，林懷民從美國回國，在當時的美新處演講，並率鄭淑姬、何惠楨等示範現代舞；演講後，吳素君、葉台竹、劉紹爐加入雲門。雲門的傳奇故事非常多，諸如：麵店樓上的「第一間練舞室時期」；手工塡寫票號的「舞者兼行政時期」；新店溪搬石頭的「薪傳排練時期」；以超人的體能和意志，有跑江湖況味的「首度赴美巡演，八週內演出四 十一場」、「首度赴歐巡演，九十天演出七十三場」……，這些葉台竹和吳素君都是其中的一員。
除了如何刻苦耐勞、克勤克儉地維繫生存，雲門早期：錯綜複雜的愛情故事，也爲傳奇憑添了許多浪漫。吳素君笑說：「唯獨我和他是花邊新聞的『絕緣體』，不管朋友們再怎麼風風雨雨，好像都輪不到我們兩個，大概是因爲大家一看到我們的『超級夫妻臉』，就做罷了！」
加入雲門次年，葉台竹去當兵，退伍後兩人結婚，成爲舞台上的夫妻檔。直到今日，吳素君想來仍覺得好笑，她說：「我從小就認爲自己有少奶奶的命，一直深信自己會當個少奶奶哩！」
因爲這樣的個性，結婚後當然也不理會該有什麼家庭經濟計畫，葉台竹爲了專心跳舞，辭去白天的敎職工作，減少了一份固定可靠的收入，家庭的經濟來源就完全靠雲門的薪水了。
葉台竹的個性是這樣的，有一次雲門出國巡演，中途大家因爲疲累，情緖低潮，車程中，林懷民希望藉著一些對話鼓舞士氣，就問葉台竹：「欸，如果不跳舞，你想，你現在會在做什麼？」葉台竹答說：「我如果可以修好我那輛二手車，我就很有成就感了；如果現在不跳舞，我想，我會待在一片山坡上，一邊放羊、一邊躺著曬太陽！」此話一出，眾人悠然神往， 連一向的「精神黨鞭」林懷民，也險險散潰。
「然而，那段『每天舞衣擰得出水來』的日子，卻是我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經歷！」吳素君說，是最苦、也是最興奮的，又恨，又快樂，身體乏累到空扁、精神刺激到漲滿；對舞蹈有著近似宗敎的虔誠，覺得「一生當中一定要做出一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如果眞的喜歡跳舞，有很大的熱力，覺得不跳會死……那麼無論排練或演出，當然要全力以赴！」因爲早年在雲門的體驗，吳素君經常這樣對學生說。
雪地裡的電話亭
葉台竹比較沈默少言，但雲門磨練的經驗，他從來沒有少過一次。他是當了爸爸以後才辭去敎職專心跳舞，那時，他的念頭也是「全力以赴」。素君得知懷孕時，台灣在那之前從來沒有女舞者懷孕還繼續跳舞，兩人不知道怎樣抉擇，還鄭重其事地跑去找吳靜吉「心理諮詢」一番。
孩子剛會叫「爸爸、媽媽」時，雲門到歐洲「一天一城」地巡演，葉台竹錄了一卷孩子牙牙學語的錄音帶，讓素君在旅途中聽。有一次，剛抵達一個旅館落腳，外頭大風雪，天色已黑，兩人穿上最厚暖的衣服，出去找公用電話。跋涉過及膝的深雪，終於有個電話亭孤伶伶地佇在雪地裡，他拼命投幣， 她抱著電話大叫：「叫媽媽呀，乖不乖？」……還沒輪到他對兒女說話，銅板就用完了。
他們有兩個女兒，大的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夫婦倆每天仍在舞蹈地板上磨，女兒卻都沒有學舞。葉台竹說：「一方面是當年錯過了送孩子去學舞的最好時期，另一方面，她們對舞蹈並沒有那麼大的熱力。」吳素君說：「他對孩子非常有耐心，個性不溫不火。要挑剔他，實在很難！」
演出完美靠琢磨練習
民國七十七年九月，雲門在澳洲墨爾本歌劇院演完第六場演出後，對外宣布雲門將暫停一陣子，葉台竹和吳素君的第一個念頭和大家一樣：終於有個休息的機會了！第二個念頭才想到，他們一家的薪水收入都來自於雲門，這下怎麼辦？情況實在有點嚴重！
直到半年後夫妻倆陸續進學校敎書，家庭經濟危機才吿解除。在藝術學院和羅曼菲、淑姬天天碰面，這群愛跳舞的人，年紀都在四十不惑的邊緣，整天談著談著，就組成了「台北越界」舞團。
「到了這個時候，成立一個小舞團的目的是爲了可以享受一下，自己跳著玩；至於技巧，神聖的使命，都在其次了！」葉台竹說。許多人都以爲夫妻搭檔跳舞的好處是因爲「默契夠」，葉台竹不以爲然，他表示，好處只有排練時夫妻倆進出的時間相同，有共同話題，討論動作時容易溝通，兩人的練習機會較多，至於舞蹈中的「肢體默契」還是要靠練習培養。
吳素君則表示，雖然大家都覺得她和葉台竹無論外在條件和動作特質都很相似，「但我們的表達方式完全不同，我很快就能投入情緒，他則先要求把動作做到準確，慢慢琢磨，磨到精光，然後情緒才自然而然地出來。」
夫妻倆都是舞者，二十多年來都在同樣的舞團，但並不表示每一支舞碼兩人一定互爲搭檔，更不表示兩個人的心靈距離完全不用費力，吳素君說：「可能是因爲意志力和運氣好，婆婆幫我帶小孩，家人也都非常尊重我一直跳下去的抉擇；至於舞台上的演出，無論和誰搭檔，我們都是靠不斷的練習來追求完美！」
文字｜史玉琪 新聞文字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