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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巴洛克花園中,KMK劇團演員場演會噴水的妖豔女郞。(簡秀珍 攝)
環球舞台 環球舞台/法國

作戲倥,看戲憨

法國夏隆市第十二屆街頭藝人藝術節

我們可以在這個街頭藝術節看到戲劇演出的進化:從最早的雜技表演進而敷演故事,到了表演更加精緻、複雜化時就走進劇場,而有了商業演出。或許街頭表演者不太可能名留後世,但這個的表演形式永遠都會存在。

我們可以在這個街頭藝術節看到戲劇演出的進化:從最早的雜技表演進而敷演故事,到了表演更加精緻、複雜化時就走進劇場,而有了商業演出。或許街頭表演者不太可能名留後世,但這個的表演形式永遠都會存在。

你對「街頭藝人」的印象是什麼?是在地下道自彈自唱的外國人,還是電視、電影裡「來到貴寶地」抛瓶、走繩、丟火把、表演武術的人們?法國東部索恩河畔的工業城夏隆市Chalon-sur-Saone自一九八七年開始以「夏隆上街」Chalon dans la rue爲名,替全國的街頭藝人舉辦一個主題明確的藝術節(註1),今年除邀請二十四個國內團體與會,還請來印度與西班牙卡塔隆尼自治區(Catalogne)的表演團體,並將展期擴展爲四天(以前大多是兩天)。爲了安全,主辦單位事前對演出路線都做了規畫,並有專人維護現場秩序。以往節目全部免費,今年卻有五個必須付費,但票價分別是八十與四十法朗(大約台幣四百與二百元),算是相當平易,較遠的場地則安排免費公車接送。令人驚奇的是,這個藝術節的歷史雖然不長,但是今年自行前來參加「外」(Off)藝術節的劇團就將近有一百五十團(註2)。

「夏隆上街」的兩位創辦人兼總幹事名叫Pierre與Quentin,他們起初組織巡迴劇團在法國各地演出,後來應邀到夏隆市進行校園戲劇推廣。兩年後,該市市長支持他們在夏天舉辦文化活動,他們馬上想到要爲街頭藝人辦個藝術節,這是「夏隆上街--街頭藝人藝術節」Festival des artistes de la rue的濫觴,共有二十餘團參加。爲了使藝術節的影響在地方扎根,兩人在一九九一年設法將該市的舊屠宰場變成可供團體長駐的創作中心,九五年「屠宰場」(L'Abattoir)得到文化部的贊助,成爲全法五個街道劇的製作處之一(註3)。

藝術節在每年七月的第三週舉行,今年是從二十三日到二十六日(週四到週日)。筆者週五早上抵達夏隆,整個城市彷彿才剛剛甦醒,一出車站,市井平常,一點都感覺不到亞維儂那種「大拜拜」的熱力,一直走到東北邊的表演集中區,才見到人潮。但是到了下午,節慶氣氛的隨著氣溫逐漸升高,廣場、公園、酒館、停車場、商店櫥窗……,所有可以利用的地方都成爲表演者展現技藝的所在。在這裡看戲行動自由,想看就看、想走就走,計畫毋需太過嚴謹,因爲常被偶遇的演出吸引,耽擱行程。

筆者大約看了十來個節目,先依表演的空間將其概分爲「定點演出」與「移動演出」兩種來介紹。

隨機隨性的即興創意

一、定點演出:指的是表演者在固定的空間演出,觀衆不需要在表演進行中移動。像「素人劇團」The Primitives的三個「廚師」每天中午在「戲劇廣場」Place du Théâtre表演《煎蛋》Cook It。戲劇動作很簡單:準備料理、找女觀衆上台品嚐、慶祝觀衆的讚美。但是演員藉著與觀衆對答產生互動,找人上台時產生懸疑,讓大家笑聲連連,加上角色性格鮮明,合聲旋律悅耳,是齣從頭到尾都能吸引觀衆的戲。

一個卡塔隆尼的小丑藝人將十字路口當成舞台,利用過往的車輛作爲表演的輔助工具,觀衆就在兩旁的人行道上欣賞。他有時指揮交通,有時躺在地上撒賴,……如果單看演員的舉動,可能會覺得無聊,但是配合環境,這個演出的「概念」就顯得非常新鮮。由於過往的車輛都是隨機的,藝人必須臨機應變,有時較富幽默感的司機會加以配合,增添不少趣味。

「過客劇團」Cie Les Passagers在「中學廣場」Place du College豎起一張大畫布,演員是造型各異的空中飛人,他們吊著鋼索在畫布上行走、飛盪、歌唱,或爲畫布上彩,或是詢問生命的意義。這項表演每天一個半小時,三天表演結束後,圖畫完成。這項演出的技術、創意與詩意俱足,並不需要思考人類與歷史間關聯的大道理,便已讓人難忘。

活用空間的互動表演

二、移動演出:觀衆跟著演出過程移動,表演空間改變。

觀衆根據指定時間,在「圓形廣場」Place Ronde等待「有聲佈景劇團」Décore Sonore的演出,時間到了,卻看不到表演者的蹤影。突然,歌聲響起,廣場邊一戶人家的二樓窗戶探出一個男人拿著擴音器的身影,接著對面、兩邊都出現表演者,他們彼此間用聲音對答應和,接著下樓在人群間穿梭,並帶著觀衆前進,中途利用花店的「鳥叫聲」(錄音)、公共電話亭等停留演出,最後走到法院前面,準備好的音箱傳出錄音與他們應和,表演最後在大合唱中結束。

如果聽過美國藝術家梅芮迪斯.蒙克(Mer-edith Monk)對人聲的大小、高低、質地等實驗的成果,或是了解人聲經電流、放音速度改變的差異,一定知道這種人聲變化的嘗試早已存在。而這段表演設計的重點在:如何在「圓形廣場」到法院的路上製造「驚奇」,拓展演出的豐富性。雖然表演者試圖將麥克風遞給觀衆,但大家似乎都沒有「發聲」的勇氣,因此也不好苛責表演者事前安排錄音,太過刻意。

要看KMK劇團的《花園邊》Côté Jardin必須沿著索恩河走一長段路,先體驗驕陽與河畔景致,才能來到他們的神秘花園。四個風格不同的花園裡有綠色的樹精、全身綴滿樹葉的妖豔女郞、發明奇妙灌溉法的馬鈴薯農夫,還有置身在透明輪車衝向觀衆,卻不發一言的女人。最後觀衆都得到一小包葵瓜子,裡面的紙條神秘兮兮地寫著:「讓你們的故事今晚在此地萌芽……」背面還註明時間是當晚十點到午夜,詭異的氣氛讓觀衆像是經歷了一場夢遊。

除了上述兩類外,「烏布集合」Collectif Ubu的《會客室》Le Cabinet de Rencontres是這次藝術節中較特殊的作品。他們的創作概念可能來自「街頭電影院」,就是那種讓觀衆把眼睛貼在指定位置,便可觀賞裡頭影片的作法。「烏布集合」的《會客室》是一個廂形屋,每場的兩名觀衆必須把頭、四肢伸進屋子兩邊的薄板,才能看到裡面的多媒體作品。屋子的中間有個小噴泉,兩面牆各放映不同的短片,錄音傳出女人的生活吿白,第三面牆投影幻燈片。在聆聽、觀賞女人心事的同時,也不得不直視對面的觀衆,難怪作者說:「觀衆被邀來揭露一個私密的故事,非常私密,由於看與被看……」。

開放式的觀衆參與

筆者看了四個付費節目,其中「得意樂事」劇團Délice Dada在城北河邊演出《許夫人的遺贈》La Donation Schroeder。一進場,每個觀衆都拿到一個信封,裡面是一張選票。在台上的主持人與正反兩方發言後,觀衆被分成三批,帶開參觀六個不同的硏究者:有要在法文字母與自然數間找出眞理的數學家,有閉眼即睡、卻還能振筆疾書的科學家,還有能跟椅子對話的硏究員……最後觀衆進行投票,並在信封上塡上姓名、住址以便獲知選舉結果。

演出《風中危卵》L'Oeuf du Vent的François Chat剛滿二十歲,已獲得馬戲學校的手技演員(jonglage)文憑(註4),他運用六個球演出,燈光的明暗變化讓表演顯得朦朧詩意,他雖然偶有失誤,但懂得利用重複失誤,讓觀衆不知道他是眞失手還是故意。

「怪誕馬戲團」(Cirque Baroque)的《人間》Ninger設計的戲劇背景與日本有關,長形舞台設在帳篷中央,觀衆席圍繞四週。一開始,運用「神風」特攻隊、和服女人自縊等提醒觀衆日本軍國主義的過去,爲了拼貼「日本」的面貌,前段場景銜接略見斧鑿,後半段則漸入佳境。所有想像得到的馬戲技巧幾乎都在劇中出現,除了抛瓶、吊環等外,還有運用蹺蹺板演出「空中砲彈」(一個人彈上另一人的肩膀),一場全部演員運用長布條捲身向上、懸盪空中的畫面非常動人。還有一場運用音樂的改變顯示時間的流動與靜止:在急促的樂聲中,現代人熙熙攘攘,音樂一停,大家頓時不動,穿功夫褲的演員開始走繩。動靜對比數次後,演員在走繩時比劃拳術,雖然他跳回繩子上時重心不穩,但觀衆都給予鼓勵的掌聲,希望他再來一次。

這場演出是「技術藝術化」的好例子,倘若是以「技術」爲號召的傳統雜技表演,觀衆想看的是「超人」耍弄神奇的把戲,旣然是「超人」,就不能也不會有失誤。但是如果將馬戲表演安排在戲劇情況下,甚至賦予表演者角色性格,加上編舞觀念、燈光、音樂,會讓演出豐激烈的肢體手段,經由文本闡述儀式的魔力,富許多,技術產生的美感也將更加深刻,觀衆不會只以對立的眼光來評判演員的準確度,他們也會被表演感動,這是爲何前述演出中,演員明明站不穩,觀衆還鼓掌喊“Encore!”的原因。

儀式演出是魔力也是暴力

來自卡塔隆尼Sèmola劇團演出的Esper-anto引起不少討論。這齣戲最令人反感的是導演對女演員身體的濫用。有場戲,狀似女人生產,男人來回安慰,女人雖然頭朝觀衆,但是她不斷抬高的下半身在燈光的照射下暴露在觀衆面前;還有場凌虐女人的場景,女人雖然背對我們,但是一切景象透過攝影立即反映到電視上,儘管有時會將視訊模糊……

眞有這種必要嗎?亞陶(Antonin Artaud)在一九三八年提出殘酷劇場(Théâtre de la Cruauté)的理論,希望藉著對演員或觀衆施加激烈的肢體手段,經由文本闡述儀式的魔力,讓觀衆在情緒震撼下解放理性的束縛,在一種新的淨化、美感經驗、基本道德裡體會即刻的現實經驗,不少人聲言他們依此美學理念進行實踐(註5)。但是當代觀衆經由實際生活、傳播媒體的影響,「嗜血」程度比起六十年前恐怕有增無減,如果以爲「激烈的肢體手段」就是用暴力、色情來餵哺觀衆,那麼所需成本可能不是劇場這種眞人演出負擔得起。看到舞台上方四個新娘圍繞著男人的屍體談笑用餐,殘忍的場景陸續發生在舞台下方與「餐廳」的樓上,讓人不得不想:倘若血腥與暴力是導演所推崇,那麼爲何不效彷電影《廚師、大盜和她的情人》,將男人屍體也當成一道大餐,新娘們就不用在那裡惺惺作態了!

從此次藝術節中不同的節目類型,我們可以看到戲劇演出的進化:從最早的雜技表演(丟火把、抛瓶子……),進而敷演故事(像是《煎蛋》),到了表演更加精緻、複雜化時就走進劇院,開始有商業演出。或許街頭表演者不太可能像那些商業劇場導演、演員一樣名留後世,但是這樣的表演形式永遠都會存在。「夏隆上街」的大部分表演都期待與觀衆現場互動,觀衆的熱情也隨處可見,有人在大太陽下幫獨脚戲演員推車,或在被「點」上台時積極配合,「作戲倥,看戲憨」,這句話在夏隆可以得到最佳驗證。

註:

1. 除了夏隆市之外,法國中南部的奧黑亞克(Aurillac)的「國際街道戲劇節」,今年邁入第十三屆,於八月十九到二十二日舉行。

2. e journal dans la rue, No.4, 1998/7/26.

3. 10 ans de théâtre de rue à Chalon-sur-Saône, ville de Chalon-sur-Saône, 1996.

4. Le journal dans la rue, No.2, 1998/7/24.

5. Patrice Pavis, Dictionnaire du Théâtre, Paris, Dunod, 1996, p.368.

 

文字|簡秀珍  中國文化大學藝術研究所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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