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肩負有別於其他劇團「使命」的演出團體,在呈現老年經驗時是否對演出的手法能有妥切的安排,而不致使技巧上的問題影響到整體表現,這不但是演員,更應該是編劇、導演、設計者必須思考的。
魅登峰劇團《君去有拙時》
吳園(台南)
4月21〜25日
「魅登峰劇團」是一個由上了年紀的長輩們所組成的團體,他們選擇了以戲劇表演的方式來敘述他們動人的故事,同時也讓每一位對戲劇懷有理想的各個年齡層的觀衆充滿希望,有一天自己的故事也是可以搬上舞台,將悲歡離合重現。不過回憶起以往看「魅登峰」的美好經驗,這次「魅登峰」的演出可不是那麼地令人欣賞,甚至讓人懷疑到底劇團慣用的製演模式是否出了問題。
期待的落差
五年前看劇團首演的《鹽巴與味素》那天,我們享受了一個美好的下午,一群來自台南各地的大小朋友們坐在劇場中央,看著這些爺爺奶奶們在觀衆四周表演,生活化又風趣的劇情在在引起觀衆的共鳴。還記得那天和同學驚豔於李秀的表演,無法相信一位初次演出的非科班演員可以如此傳神地演出角色,同時還能走進觀衆席中一邊和觀衆打招呼,一邊連接劇情。隔年再去看了「魅登峰」改編自希臘悲劇《奧瑞斯堤亞》的《甜蜜家庭》,田啓元改編、執導完成了一部有點那麼《馬哈/薩德》味的希臘悲劇,讓我欣賞了一次脫開以往挖掘自身記憶朝向專業演出的「魅登峰」。但是此次新作《君去有拙時》卻看不到以往的神采。
從節目單上曲譜顯示「君去有拙時」是來自南管曲名,是「悔敎夫君覓封侯」的意思(但奇怪的是,隨節目單夾遞的座談會日程表上卻解釋其義爲「我離開你已有一段時日」)。當然演員在劇尾演唱這首曲子時,身爲觀衆的我一點也聽不懂,又缺乏光線可以逐字對比節目單上的唱詞,這樣的情形比起四年前蔡小月在《甜蜜家庭》中扮雅典娜女神時的唱曲,雖然也是不懂,但出場、扮像、動作配上音樂卻能顯示戰神的古典威嚴。這次《君去有拙時》同樣採取南管的曲子,放在戲後頭卻明顯地缺乏畫龍點睛或烘托情境的作用;再者比對以曲名爲劇名的《君去有拙時》,便明顯地發生了「離題」的問題。妻子在家思念丈夫,後悔不該鼓勵丈夫外出求取功名,這是題目的原義,但演出內容是沿著「憶往」、「傷老」而展開的,和「君去有拙時」到底有何相干?頂多只是兩者都包含有「後悔」的意念在,但說是後悔,演員們在舞台上追憶著「如果說當初我沒有……,那今天就……」的情況時,實在沒有那種眞切的後悔之意,不如說只是感傷罷了。所以在這個標題上,採取這樣的名字是有待商榷的。
劇本與導演的詮釋
而本劇最大的問題出在劇本。由節目單上看來,這齣戲大概也是由團員們集體創作再經導演彙整而成的劇本,但是每一段的演出卻常讓人有摸不淸楚因果關係及角色心理的情況。例如節目單中的說明寫著:「李秀:夢中到菜市場買菜,全體菜販驚豔於她的丰采,夢中醒來自己只不過是身材變形的老太婆。」但實際的演出只呈現了「全體菜販驚豔於她的丰采」的這個部分,夢與現實的對比,虛榮與沮喪的落差完全見不到。實際演出的是李秀出場,和菜販們打招呼,菜販在讚美李秀之後戲馬上連接到鄧理枝夢見有人追她那一段,李秀被空置在舞台上,但焦點已移到旁邊的鄧理枝身上,然後李秀慢慢轉身,下台。這樣的舞台表演,讓觀衆對於李秀的這個角色無法掌握,角色本身的個性也完全沒有出來,沒有角色的內在思考、動作表現與衝突,而這樣的情況在每一個角色上都一再出現。又例如接在李秀之後的鄧理枝角色,演出表現讓人感覺不到爲何菜販們對鄧理枝的態度馬上轉變,罵她,逼她跳水,這種夢中的幻景和現實的區隔完全不存在,導致情節的結構本身發生了矛盾,而這種矛盾卻不是導演故意用來表現劇場的問題。
另外,像廖慶泉小時一直期待自己能成爲諸葛四郞,但自己的身體羸弱,長大了之後卻發現要成爲這種俠義人物幾乎是不可能,只好上健身房練肌肉自我安慰。可是角色人物對於小時候身體弱的自卑,進而幻想英雄人物的心理不見了,卻只表現小時候的天眞幻想到後來破滅的情況。這三個例子,已足以說明每一個角色片段的塑造上,缺乏足夠的篇幅去經營,使得人物僅只是扁平式的展現,而常常達不到意義,卻有模糊掉其他段落的疑慮。
面對劇本架構的質疑,編導彭雅玲之前做出了《鹽巴與味素》,與「歡喜扮劇團」的《台灣吿白》的好成績,但對於《君去有拙時》卻呈現這樣大的落差令人無法理解。到底是這種集體創作的做法出了問題,還是導演想嘗試舞台的實驗而無法妥善控制?在情節的推演上,角色塑造不足的問題一直出現,爲何簡化角色至此?由另外一個方向推測,或許導演是想由各場的交替進行來補足,甚至用不同以往的敘事技巧加以暗示,但是每段的演出卻發揮不了「加法」的功用,場面表現模糊了虛實,同時也帶不出虛實之間的矛盾所在,人物角色間的內外在衝突便表現不出來了。
舞台影響演出效果
講到場面,在戲尙未開演前,見到搭在吳園水池上的舞台,眞是讓人驚喜,在等待開演前便一直在腦中盤想,這樣的舞台可以拿來演哪些傳統的劇碼,可能會有什麼樣的效果。但這一座特意在古蹟水池上搭建的舞台,甚至和市政府的相關部門產生爭執的成果,到底對劇場本身有何意義?綜觀全部的演出,水的意象並沒有被發揮出來,古蹟的古典氛圍也未能妥善運用,甚至由觀衆席頂上用力砸下而濺了觀衆一身水的皮球也不知其所以然。這樣的舞台形式反而妨礙了演出的流暢,演員們爲了行走在高低起伏卻又不甚寬敞的水上步道,一步步小心在意便顯得綁手綁腳,創新的舞台也成了致命傷。
對於一個肩負有別於其他劇團「使命」的演出團體,在呈現老年經驗時是否對演出的手法能有妥切的安排,而不致使技巧上的問題影響到整體表現,這不但是演員,更應該是編劇、導演、設計者必須思考的。
文字|林盈志 國立成功大學藝術研究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