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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存於書寫,遊戲虛擬歷史,孰眞?孰假?(白水 攝)
戲劇 演出評論/戲劇

眞假一線間

評《Widow 98──浮城奇書》

這種依附史實(或歷史故事)變奏創造的人物與情節,有其創作的方便性與結構的曖昧性,更有時間與空間、遊戲與競賽、眞實與虛擬的多重辯證趣味。

這種依附史實(或歷史故事)變奏創造的人物與情節,有其創作的方便性與結構的曖昧性,更有時間與空間、遊戲與競賽、眞實與虛擬的多重辯證趣味。

密獵者劇團《Widow 98──浮城奇書》

1998年11月27日〜12月4日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兩千七百一十年前的歷史故事,當今最炫的光碟虛擬RPG(Role Playing Game,角色扮演遊戲),歷史存於書寫(或是一種回憶,也或是一種虛幻),遊戲虛擬歷史,孰眞?孰假?

扮演、遊戲與虛擬

《春秋》經:「鄭伯克段於鄢。」左丘明根據這短短六字的經文,作了五百多言的經傳,敘述魯隱公元年(註1)五月鄭莊公兄弟(此時鄭莊公三十九歲,共叔段三十六歲)相殘的史實;編劇蔡依雲把這段史實,寫成一齣極富語言智慧與多層辯證的歷史劇,面對這樣的歷史題材,她採行「平行結構」的敘事,透過虛擬電玩的遊戲介面,同時處理眞假難分的「電腦公司危機」與「鄭國兄弟鬩牆」。

史書所記載的「史實」,被現代的電腦公司設計成角色「扮演」的光碟「遊戲」,「虛擬」的時空,「假到眞時亦成眞」(註2)。戲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電腦公司的董事長鄭正德(黃士偉飾)邀請女子姜愛嬌(洪敬恆飾)來試玩最新的光碟遊戲:「Widow 98──浮城奇書」,偏偏這個電玩遊戲裡的權謀傾軋故事與這家電腦公司的人事勾心鬥角平行相似:鄭氏電腦公司面臨別家電腦公司搶先發表新鮮光碟創意的危機/鄭國處於兄弟鬩牆的危機、鄭正德按兵不動仍與姜愛嬌試最新的光碟遊戲/鄭莊公對共叔段(莊心輔飾)的軍備擴張也是不露聲色(註3)、姜愛嬌和小段(小段在劇中並未出現,僅存於鄭正德與姜愛嬌的對話之中)在五年前被鄭正德陷爲業務間諜/姜氏和共叔段被鄭莊公陷爲政治犠牲品、對鄭氏電腦公司/鄭莊公若叛若即的工讀生小碁、子碁(徐堰鈴飾)、公司元老傅先生/鄭國老臣太傅(曲德海飾)、正德好友呂先生/莊公同窗公子呂(朱宏章飾)、虛擬實境的電玩遊戲/射箭比賽與大風吹、鄭正德與姜愛嬌在隧道撞車碰見/鄭莊公和姜氏挖地道相見/不及黃泉無相見……這種依附史實(或歷史故事)變奏創造的人物與情節,有其創作的方便性與結構的曖昧性,更有時間與空間、遊戲與競賽、眞實與虛擬的多重辯證趣味。

遊走、介面與曖昧

這個劇本的成功,不只在情節上的精采安排,還在於語言掌握的成熟度。劇中,虛擬遊戲一開始,鄭莊公就和幾個佐臣(太傅、公子呂、子碁)在演練官場中的許多外交辭令、官方說法,誠如鄭莊公爲這段語言演練所作的結語所言:「就算是要罵你,也要拐個彎,不能直說明講。」學會如何說話,在詭譎多變的鄭國朝中(其實是所有的政治場合),成了非常重要的本領。生死、榮辱、得失便常常繫於一線之間,在這種權力遊戲之下,語言成了一種保護色,甚至於是救命仙丹;當然,也引出許多「語言描述事實」與「語言虛擬事實」的辯證母題。除了嚴肅的正式場合之外,編劇也在戲裡玩語言邏輯的遊戲,像大風吹這個橋段中,所處理的「涵蓋」(合於所要吹的前提條件)與「排除」(不合於所要吹的前提條件),並從「說謊」與「誠實」引出道德操守的子題。另外,對於同一語詞的不同詮釋,也表現出語言的操作歧義,像「休息」,像「不及黃泉無相見」等都是。(註4)筆者所激賞的是編劇蔡依雲掌握了許多語言的特質與智慧,妙語如珠,戲而不謔,時有深意。這些(當然還包括本文尙未指出的諸多部分)其實從本劇的英文名稱──widow 98,就已經可以看出編劇欲採「戲擬」的企圖與策略了。

劇本在結構與語言的處理上,豐富成熟,劇場的演出詮釋亦顯其眞髓!「遊走」、「介面」與「曖昧」,筆者認爲是導演與設計群在詮釋這齣戲時,最重要的幾個原則。就分場而言,其實相當中規中矩,就是全場燈暗,幕後工作人員趕緊利用暗場的空檔,將舞台場景(主要是七座特製的平台)轉換成下一場所需的表演空間;但是妙就妙在音樂設計在全戲六場的換場中間,放進了混血組成各異的音樂/音效,或古典樂混一些電子音樂,或器樂帶點人聲,或刻意在音樂之上加入干擾的「吱、吱」聲,甚至於是平常排練時的一段聊天錄音,這些音樂/音效的「遊走」設計,相對於每一場戲在進行時間/空間、遊戲/競賽、眞實/虛擬的多重辯證之餘,就像大陸板塊運動似的,從其推擠、壓縮形變的縫隙中,所滲出的變奏曲。誠如前文曾經提及「語言的操作歧義」,筆者對於「遊走」,還有另一層「方便/簡約」的詮釋,這部分主要表現在三方面,一是動作的虛擬(像撥接大哥大與B B Call、電子釣魚、進入光碟遊戲時的選鍵動作等等),二是服裝的穿卸(角色進出光碟遊戲之間),三是木箱的象徵(鄭莊公與共叔段的權力消長);道具的簡化,旣增添了表演進行的流暢感,也豐富了演員的表現力。

演員不但是劇本與演出之間的轉換介面,同時也是角色變形的介質,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徐堰鈴,她在這齣戲裡的轉化過程爲:徐堰鈴→男工讀生小碁→子碁→小碁→換景手→全知敘事者→女工讀生→徐堰鈴,就像一個符號一樣,在不同的場景/語境(透過表演風格、說話方式、動作節奏的差異)中,其功能與指涉都不一樣。當然,這種變形與轉換的手法,也在其他演員/角色出現,埋藏了許多有趣的曖昧性,尤其在戲結束前的三分鐘,從鄭正德(黃士偉飾)痛苦地說出:「不及地泉不相見」,到洪敬恆(此時扮演的是董事長)換上紅色休閒裝在打大哥大,到徐堰鈴(此時扮演洪敬恆所扮演的這個董事長的女工讀生),再到黃士偉(此時已不知扮演的是誰)走向洪敬恆(此時似仍延續董事長的身分,卻又像是已恢復演員洪敬恆的身分,和黃士偉打打閙鬧……),所有戲裡(甚至於是戲外)的演員/演員、演員/角色、角色/角色之間的扮演、遊戲、與虛擬關係,變得更曖昧,更複雜,更饒富趣味!

註:

1.此爲《左傳》紀年,時値東周平王四十九年,鄭莊公二十二年,亦即西元前七二二年,這一年同時也是史稱「春秋時代」開始的年份,從此各個封國諸侯日趨獨立,對周王日益輕視,中國進入了「城邦時代」。

2.在這個複製的年代,甚至連文字與書寫都可能是假的,歷史也是一種書寫,也可能是假的,遑論「扮演」、「遊戲」、「虛擬」等字眼,因此筆者不得不在前一個句子框下多處的引號;也因此,你絕對可以懷疑本文的文本眞實性及政治正確性。

3.根據《左傳》記載,鄭莊公對其弟共叔段的權勢滋生壯大,依次有如下反應:「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姜氏欲之,焉辟害。」「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無庸,將自及。」「不義不暱,厚將崩。」足可見鄭莊公的陰險權謀,城府幽深,欲陷共叔段於不義!

4.「休息」一詞,可以是歇息之意,但在官場上,也可以是君主要臣下辭官隱退的委婉說辭。又,「不及黃泉無相見」,原是鄭莊公將其母姜氏放逐到城穎時所立下的誓言,後來他反悔了,因爲按照誓言,他得到死了之後,才能與母相見,但是穎考叔獻策,將「黃泉」解爲「闕地及泉」,也就是挖地道挖得深點,等遇到了地下泉水,再開一條隧道,母子就可以相見了。

 

文字|于善祿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研究所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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