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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香港舞蹈聯盟主辦的「各自各千禧舞蹈系列」當中的「麥高利系列」,參與演出的團體由原來著重香港新生力量走向國際交流。(張志偉 攝 香港舞蹈聯盟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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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各」的沈思空間

看香港「各自各千禧舞蹈系列」的「麥高利系列」

今年參與香港「麥高利系列」演出的團體/編舞者,由原來著重香港新生力量走向國際交流的層面,來自日本的松島誠、南群舞子及動藝等演出團體,各擁有各自的題材、風格與個性,但有一個共通點:沈鬱、深憂,叫人迷溺於淡然幽邃的況味之中。

今年參與香港「麥高利系列」演出的團體/編舞者,由原來著重香港新生力量走向國際交流的層面,來自日本的松島誠、南群舞子及動藝等演出團體,各擁有各自的題材、風格與個性,但有一個共通點:沈鬱、深憂,叫人迷溺於淡然幽邃的況味之中。

四月的香港,陰晴不定。陰鬱的天氣放諸小劇場中的舞蹈,叫人領略得心眼也迷濛了。

說的是今年由香港舞蹈聯盟主辦的「各自各千禧舞蹈系列」當中的「麥高利系列」,演出包括松島誠的《鳥.鳥s》、南群舞子的《無論如何》及動藝的「男人獨白」等。配合整個舞蹈系列尙有「藝穗會系列」(包括「舞蹈炸珍寶」及「藝穗四舞雌」)、由城市當代舞蹈團製作的「脫衣秀」作壓軸演出,其他更有一連串週邊活動,如座談會、工作坊、錄像放映等。整個系列的活動設計較一九九七年首屆舉辦時更爲全面及豐富,香港舞蹈界也一下子熱鬧起來。

這個舞蹈節的源起,可追溯至一九九五年香港藝術中心舉辦的「新浪潮舞蹈節」。當時香港小型舞團相繼組成,數目之多前所未有,這批年輕編舞家各自擁有獨特的氣質和力量,爲香港舞壇注入極爲刺激的新態勢、新方向。正當觀衆仍沈醉於歐洲或美國的舞蹈「強人」(如Pina Bausch,Mark Morris等)時,焦點實在應該轉移至香港這批觸角敏銳的新生代。九七年首辦的「各自各舞蹈系列」可說是「新浪潮舞蹈節」精神的延續,提供香港創作互相碰撞、對話及成長的空間。隨著合辦單位逐漸增多,規模、形式也推之更廣:除了以現代舞爲焦點節目外,去年更加入Hip Hop、莎莎舞(Salsa,中南美洲的舞蹈,類似曼波舞)、印度舞、西班牙舞、社交舞等,於藝穗會中演出。

時至今年,參與演出的團體/編舞者也由原來著重香港新生力量走向國際交流的層面,例如有來自日本的松島  誠及美國的韋施迅。今年的三個演出各擁有各自的題材、各自的風格、各自的個性,但它們都有一個共通點:沈鬱、深憂,叫人迷溺於淡然幽邃的況味之中。

松島誠《鳥.鳥s》:以拼貼呈現碎片式的生活經驗

來自東京的松島誠,以三隻生活在都市的小鳥爲假借,呈現現代城市生活的無味與傷感、人際關係的疏離和冷漠。《鳥.鳥s》由多個具象及抽象的片段組合而成,粗略區分至少也有十多個獨立的傷景,這種拼貼(collage)對作品本身所要呈現的一截截、破裂、不完整的碎片式生活經驗,能產生互相呼應的效果,對編舞來說,也是一個較容易處理衆多零碎實驗片段的方法。然這樣一來,作品的銜接性及節奏則被破壞了,給人鬆散及欠缺焦點的感覺。但如獨立抽取松島誠此次所做的各項實驗來看,倒是做得相當不俗。

甫一開場,三點光源在黑暗中浮游,當舞者發覺對方的存在時,步伐開始加快,繼而互相追逐、聚集、纏繞、逃避、消失,人際關係的進程就是如此平白簡單地表現出來,饒是有趣。接著的錄像、音樂和松島誠的唱詠皆表現出虛空、淒戚的感覺,像是平常生活中無意無爲發出的一聲嘆息,不激動,卻由衷。而松島誠的獨舞多以身體的突然變奏而逐節向地面沈下去,能量是抽緊的、向下的,即使作勢欲飛,卻始終飛不起,就如其後出場的金魚一樣,躍不出水面,復唯有在固有的框框下繼續漫無目的地存在。

松島誠亦愛製造矛盾和荒謬感。其中一位舞者馬千山大塊頭的身型,卻與歌曲《我是一隻小小鳥》並置,又爲場中的機動裝置加上人爲因素,用其一隻手指在水中撥動那隻小小金魚,但這種「照顧」卻足以擾亂甚至威脅金魚的生命;當松島誠倒在地上,其他人卻視若無睹,反而將他手中的書奪去、踏著滑板車的人更自顧自地繞著他兜圈子;另一位舞者何靜茹穿上現代城市的辦公室服飾,在節拍強烈的派對音樂下緩緩地動著,明顯地,身體機能未能配合這急促的都市生活,而這部分更刻意拖長,雖然看得觀衆都膩了,但當中的矛盾和對立卻由於時間的延長而突顯出來。而松島誠穿插在其中,用手去迎擋從舞台右方橫射向左的一線強烈紅光,應付這外來的壓力,他竟肆意地把光源玩弄於手掌之間,令它逐漸消失。以這充滿玩味的態度去迎擋高壓,確爲一絕。

最震撼的部分,要數松島誠運用燈泡在對方的身旁勾劃出他/她們理想中的姿勢,投射及放大於牆壁上,帶出一個疑問,人的行爲、意圖究竟由誰來支配?作品末段錄像中的人跳起了、越過了、消失了,而劇場中的馬千山和何靜茹也相繼離去,剩下松島誠一人茫然而動,在黃與綠的燈光下,一個人化爲三隻鳥的身影,再次作勢欲飛,然而舉步爲艱,難以展翅,靜靜地走向出口的一扇門,燈隨人滅,淡淡的哀愁由是湧起。但這絕對不是完結,而是嚮往另一個美好國度的開端。

南群舞子《無論如何》充滿祭儀色彩,風格特出而完整

在南群舞子的國度裡,《無論如何》是一個充滿祭儀色彩的原始空間。開首和結尾都以李耀誠的手鼓製造一種不斷沈溺的氛圍,如錄像中的大海一樣,深不見底卻蠢蠢欲動。鼓聲反覆低迴,帶領觀衆去冥想,走到一個遙遠、混濁的時空、創造的源頭。

編舞王榮祿及其妻周金毅忽地打破這種沈鬱,在熾熱火紅的一角,在垂吊的長形銅片背後,將身體各部分逐件展現:手、肘、腳、頭不停地互相試探、重組、分開,繼而合爲一體。他/她們刻意連接著對方的身體,將身體的重量交給對方互相倚靠著,在對方的身體空間進進出出,併合行動的方向,不爭執,只尋求共識;這種互相支持的契合,達到融和、內心澄明的境地。

但如此景象不久便被銅片的介入而扭曲,他/她們利用銅片的順滑質感,用身體向這新生之地問好,進行祭儀。銅片本身發出的隆隆作響聲,預設了埋伏的危機。因此,當音樂逐漸加快,兩人連接著的肢體反而成爲限制他們行動的框框,此時在對方身體有限空間穿插的動作則變得充滿敵意,當初的融合已不復見。兩性之間的角力,終歸累得一團糟;如果說他倆是另一個版本的亞當和夏娃,受罰的顯然是女性了。

隨後在周金毅的獨舞裡,其女性身體儼然如大地之母。而面對從天而降一排又一排帶有女性特有生理現象指涉的紅線(如月經、生產、墮胎等)。她嘗試去征服它、祈求它,卻始終擺脫不了糾纏,所承受的痛苦全然是女性內裡的身體經驗,不由自主,她索性將它結紮在一起,更將自己的外衣脫下,問吊於大紅結之中。這種做法無疑是有點自欺欺人,因爲女性的自主權並不會因爲痛楚的結束而建立,相反的,勇於面對及承擔才是上策。

「脫了皮」的女人再次與也是「脫了皮」的男人進行溝通與對話,原始的軀殼再一次成爲戰場,最後兩敗倶傷,浴血於大海之中。像神話般的故事說完了,可能像那沈重的大紅結一樣,沈到海底深處,但人類永恆的共相卻飄流於海面,逐代相傳。

《無論如何》是一個風格特出、完整的作品,編舞營造了某種怪異詭譎的氣氛。眼部誇張的化妝將人異化、傳奇化;服裝造型以非常簡單的布絮及絲襪去勾劃身體的線條,原始味十足;俐落的節奏轉換與準確的肢體設計叫人屛息注目,加上與李耀誠的音樂所產生的化學作用,這個作品實在叫人欣喜。

動藝的「男人獨白」:著重心靈的悸動,風格偏向保守

動藝的「男人獨白」由四個單元組成,圍繞著男性心中各自的疑問,從而探索未來生活的路向。但在種種抉擇之前,他們先將人生經驗再次咀嚼、細嚐當中的滋味,把心底話展現給觀衆看的同時,其實他們自己也經歷了一次生命思考的旅程。

每次看王廷林跳舞,總會被他那份由心出發的感性所觸動,《隧道.光》也不例外。在懸於高空中的鏡子緩緩游移反照光影之間,他滿載心事地舞動,因此,動作的質感都往下沈去,即使於激動的時刻情緒都很內斂,似乎在心鏡的光照下,躲在隧道中的心結仍未能打開,但時間卻無情地溜走了。

第二個單元是梁家權的《出出入入》,承接他一貫幽默、頑皮的創作趣味,《出》是在衆多深沈作品中最光亮、趣味盎然的舞作。穿上「心形美國國旗」的緊身上衣及美式軍裝褲的他,隨著輕鬆的美式歌曲搔首弄姿,仿如舞男般誘惑著,但卻多次被中國傳統戲曲打破這份美式強人的快感,情緒變得不安、悲傷,甚至對性取向產生疑惑。

這是相當有趣的並置:如此一個自信壯男,進出於中國傳統思想與西方開放文明之間,竟被折磨得死去活來。這種狂想式的尋覓自我,最後並沒有提供有形的滿足,反而充斥著無形的孤單,但編舞卻不以此爲愁,更把「孤單」二字化爲自己輕鬆的調子,幽它一默,非常樂觀!

接著是林偉源的《事發》,穿起醫生袍的他,手部動作及面部表情非常地多,喋喋不休地在發問、指揮、解說和辯論,但雙腳卻是緊緊地釘在地上,似乎在「死守」立場!其後神父和軍人也加入對話,然而講求科學的醫生、靈性的神父及紀律的軍人走在一起,只有「各說各話」的結果。這個作品的敗筆也在於「說」得太多、太白:背景音樂不時重覆“World law”、 “Is it necessary”等字眼,而林偉源近乎默劇的身體語言亦欠缺變化,可能是受到雙腳不能做太多活動的限制,加上背後的幻燈片也未能配合得宜,整個作品就變得平面、冗贅,少了點心靈上的震盪。

最後一段獨白是由來自紐約的韋施迅所編排的四人舞Movine through the Thin Air of Nothingness,在組合性的托舉、推拉、扶持之中,我們看到了生命與生命之間的交流,每個人都遵循著個人意志或生命定律,去緊捉或放開身邊的人和物。乾淨的舞台,雖空無一物,卻充滿令人感觸的繾綣心懷,隨著結構嚴密、流暢而交錯的動作規律,那流瀉的感情亦有機地佈滿劇場的每個角落,反映了不同的、卻互補的生命面貌。

總的來說,三個不同團體的演出都確立了各自的風格,當然亦有各自的改進空間:松島 誠的作品實驗性較強,但仍需要更多時間去剪裁;南群舞子的作品是一個很圓滿的祭儀,音樂性很強,但可否再進行顚覆,於生命跡象的母題下開發其他面貌?動藝由於有四位不同的編舞者,難以一語概之,但整體感覺上仍較爲著重心靈的悸動,然編舞風格上卻相對地保守和安全。

迷濛的心眼被這個意象豐富的作品沖刷著,又陷入深深的沈思當中……。

 

文字|小棕  香港舞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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