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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勒帕許向以擅用高科技營造令人意想不到的想像空間聞名。洗衣機槽門的多重使用,便是The Far Side of The Moon的舞台特色之一。(柏林藝術節公司 提供)
柏林 藝術節/柏林

世界劇場群英會

第五十屆柏林藝術週「劇場世界」

「劇場世界」是第五十屆柏林藝術週的重頭戲之一,由來自世界各地的十個表演團體,演出十四個戲劇及舞蹈節目。作者除了槪述本屆「劇場世界」的活動盛況之外,並詳細介紹其中三齣精采的劇碼,包括歐洲劇場大師彼得.布魯克與加拿大名導演羅伯.勒帕許的作品,以及改編自小說《惡童日記》的智利戲劇《雙胞胎》。

「劇場世界」是第五十屆柏林藝術週的重頭戲之一,由來自世界各地的十個表演團體,演出十四個戲劇及舞蹈節目。作者除了槪述本屆「劇場世界」的活動盛況之外,並詳細介紹其中三齣精采的劇碼,包括歐洲劇場大師彼得.布魯克與加拿大名導演羅伯.勒帕許的作品,以及改編自小說《惡童日記》的智利戲劇《雙胞胎》。

自二〇〇〇年九月初開始,長達兩個月的第五十屆柏林藝術週有兩大活動招牌,其一爲以音樂爲主的「百年之聲」(Jahrhundertklang),其二則是緊接著音樂饗宴之後的國際戲劇大餐「劇場世界」(Theaterwelten)。「劇場世界」的統籌者暨負責人Francesca Spinazzi,已在主辦單位柏林藝術節公司(Berliner Festspiele GmbH)具有二十年的工作歷史。她指出,表演團體具有地域代表性與否,並非是選擇節目的考量重點;不過,邀請世界各地知名或不知名的劇團,使整個活動呈現出國際氣象,則是演出節目整體規畫的大前提。在這樣的共識下,她依個人的喜好,決定了由十個表演團體演出的十四個節目,包括了八齣戲劇及六齣舞蹈。

在舞蹈節目方面,Spinazzi對林懷民可說是「情有獨鍾」,在過去兩年內,雲門舞集已在柏林先後巡迴演出過《流浪者之歌》與《水月》,可見其對雲門的熱情與青睞。雲門這次演出一九九七年的作品《家族合唱》,傳遞著濃厚的本土意識。一張張投影在舞台背景上碩大的的古老照片、一段又一段的訪談記錄話音、一次又一次舞者隨指令而起的刷牙動作,從影像、聲音到舞蹈,層層疊疊、反反覆覆地訴說著歷史無盡的羈絆與束縛。對台灣歷史背景一無所知的德國人來說,這的確蠻吃力的,不過節目單上附有詳盡的解說與內文翻譯。此外,緊接著表演之後,主辦單位以「家鄕在何方?」爲主題,安排了觀衆與林懷民對話,也讓人更靠近此齣舞劇的中心。

另一個亞洲表演團體則是來自印度的傳統舞蹈Odissi,妙齡女郎踩著舞鈴,應著低沉的鼓聲與即興的唱誦,不停地旋轉踩踏,每根手指、每個眼神都在說話,舞姿之曼妙,令人痴醉。此外,受邀的舞蹈團體還包括了與柏林久違十二年的兩大舞團──瑞典Mats Ek的Cullberg舞團和William Forsythe的法蘭克福現代芭蕾舞團(Ballet Frankfurt),兩者在歐洲的新古典舞蹈中,均佔有一席之地。

在戲劇方面,筆者則從六個劇團中擇其三,詳細介紹歐洲現代劇場的老前輩彼得.布魯克(Peter Brook)、知名的加拿大導演羅伯.勒帕許(Robert Lepage)的作品,以及來自智利的年輕劇團「軍隊」(La Troppa)。

勒帕許自編、自導、自演

加拿大導演羅伯.勒帕許的The Far Side of The Moon取材自美、蘇兩國的太空競賽,交織著勒帕許的家庭背景故事,敘述相視如仇的兩兄弟之間的衝突。一反過去集體演出的型態,勒帕許這次不但自編、自導,甚至將所有的角色全承攬下來,只見他不慌不忙地詮釋兩兄弟、母親、醫生、美國太空人、蘇聯軍官,在角色變換之間顯得遊刃有餘。

在開場白中,勒帕許即點出全劇的要旨:「曾幾何時,人們以爲月亮是面巨大的鏡子,反照著地球的山與海。直到二十世紀初,蘇聯太空探測器拍攝到月亮不爲人知、陰暗的另一邊,人們才驚異於月球表面那滿是凹凸不平的疤痕,美國科學家稱其爲『月亮扭曲的一面』。在兩兄弟的衝突爭執中,彼此彷彿一面鏡子般,他們在對方看到自己虛榮與扭曲變態的一面。」

年屆四十二的哥哥Philippe正在作博士論文,一生崇拜著蘇聯的太空科學家Konstantin Tsiolkovsky,夢想有朝一日成爲太空人,漫遊於星際中,卻連飛機都不敢搭。相對於不太有自信的他,能言善道、自大冷酷的弟弟Andre是頗有名氣的氣象播報員,總是瞧不起Philippe的懦弱、無能。母親去世後,兩兄弟整理著她的遺物,卻時時因意見不合而鬧得很不愉快。重感情的Philippe不顧Andre的反對,堅持收養母親遺留下來的一隻金魚。由於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Phi1ippe應邀到莫斯科演說他的論文〈人類與太空的關聯〉,糊塗的他卻忘記調整時差而錯過了演講。Andre也忘了Philippe的交代,以致金魚餓死。在Philippe的沮喪、失落中,兩兄弟似乎漸漸地彼此靠近……。

導演勒帕許向以擅用高科技營造令人意想不到的想像空間聞名,儘管他表示在這齣劇中他的花樣著實收斂了許多,舞台上仍是機關重重,巧思處處。只見他運用數位影像將冼衣機內部現場投射到舞台佈景上,與佈景上的洗衣機槽門並列,同時呈現洗衣機的內、外空間。當他隨著衣服鑽進洗衣機裡,輕飄飄地彷彿穿梭在太空艙內,其特效令人拍案叫絕。此外,他更賦予洗衣機槽門不同的角色,或月亮、或金魚缸、或X光儀器、甚至是飛機窗口。勒帕許像個魔術師,靈活運用橫跨整個舞台的活動鏡面,當它懸於舞台上空時,宛如天花板;將它移至舞台正中,鏡面便成了酒吧吧檯;或貼至地面,影射月球表面。透過燈光的反射,使舞台空間處處呈現冷冽、失重的狀態,彷彿置身太空星際。

勒帕許的多才多藝還不僅如此,道具的活用亦是他的長才,只見他遊戲似地將熨衣架轉換成太空船、摩托車、健身房的跑步機、舉重器等,其想像空間之廣,令人讚嘆不已。只可惜勒帕許犯了多數導演常犯的毛病──不懂得精簡,穿插太多與劇情衍生、發展無助益的枝節,使得整齣劇過分冗長。魔術變得太多,花招百出,反倒使內容顯得空泛,像泡沫般,乍看之下,新奇有趣,過一回兒便消失無蹤了。

大師風範之作:《西裝》

大師級導演彼得.布魯克這次的《西裝》Le Costume一劇,改編自五〇年代南非記者兼作家Can Themba的短篇小說The Suit。Can Themba出身於約翰尼斯堡附近的蘇菲鎭(Sophietown),屬於少數積極於政治活動的黑人之一,在南非政府的政治壓迫下,流亡海外。才華洋溢卻不得志的他鎭日借酒澆愁,以致抑鬱而終。蘇菲鎭亦遭政府強制遷移,早已從地圖上永遠地消失了。値得欣慰的是,他筆下蘇菲鎭的人物至今仍傳神動人。

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對年輕夫婦,妻子Matilda趁丈夫Philemon不在時,偷偷地與情夫約會,不料被Philemon捉姦在床,匆忙逃去的情夫留下他的西裝。自此,爲懲罰Mati1da的不忠,Philemon逼迫Matilda對待「西裝」,就好像它是她的情夫一般。她得服侍「西裝」與他們共進晚餐,與他們同床共枕。甚至星期假日的午後散步,Philemon也不放過Matilda,她也得帶「西裝」出門。荒謬可笑卻殘忍至極。

Matilda極盡所能地討好丈夫,期待有朝一日他能原諒她。可是,他竟然在party上當著衆人的面,強要她與「西裝」共舞,著實羞辱了她一番。客人們紛紛逃離這尷尬的場面,Philemon則跟朋友出去買醉,留下她,獨自一人在黑暗、沮喪的黑洞中墜落。在朋友的勸解後,Philemon的心軟了,決定原諒Matilda,讓一切重新開始。醉醺醺的他踩著搖晃、愉快的步伐回家,床上的妻似乎睡得很沉,他溫柔地靠近她,輕撫著她的小腿,呼喚她的小名,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才赫然發現Matilda的身軀早已冰冷。舞台上回盪著他的嘶吼,然而無限的悔恨與淚水亦無法挽回摯愛的妻。

三男一女的黑人演員,以強烈的肢體語言,穿插著默劇手法,詮釋不同的角色,並時而跳出角色,以說書者的身分敘述故事的來龍去脈,平添優美、浪漫的詩意。舞台的佈景簡單得出奇,只見地毯中心放了一張床,旁邊一組桌椅,一對衣架。靠著精湛的演技,演員將衣架變成房門、窗戶、梳妝檯、公車站牌。而他們所需的道具更少之又少,只要換一頂帽子,堂堂男子漢旋即搖身一變成了老婦人。如此這般,沒有特別的舞台設計,也沒有花俏的燈光變化,倒像是街頭表演,戲劇退回到它最原始的元素──演員。只有入戲的演員,才能陚予全劇動人的靈魂。

《西裝》一劇簡單樸實,直指人心卻不煽情,輕鬆逗趣卻不流於俗套,幽默中隱含耐人尋味的智慧,呈現唯美的詩意與殘酷的現實,它的傳神、動人攫獲了所有觀衆的心。

人、偶同台演繹《雙胞胎》

來自智利聖地牙哥的劇團「軍隊」(La Troppa),乃由三個不滿現狀的劇校學生於八〇年代中成立。對他們來說,在智利軍人獨裁統治下創作舞台劇,正如同打一場精神戰爭般,因此他們自許爲基層士兵。然而,政治劇並不是「軍隊」劇團的創作目標,他們要的是不斷地探索著人性的價値,賦予戲劇血與肉。「軍隊」雖不直接抨擊政治,卻作了許多間接影射,讓觀衆去聯想、深思。

《雙胞胎》取材自匈牙利作家Agota Kristof的小說《惡童日記》Das Grose Heft,以二次大戰爲故事背景,敘述一對雙胞胎兄弟如何在中歐某個希特勒軍隊的佔領區裡劫後餘生。自從雙胞胎的父親受徵召出征後,音訊全無,爲了安全,母親將他們託付給鄕下的外婆。長年獨居的她,是村裡人人口中的惡巫婆,對雙胞胎的母親當初私奔離家一直不能諒解。爲了洩恨,她百般虐待兩個孫子。在外婆「狗娘養的」咒罵聲中,兩兄弟得天天下田工作,不但得不到足夠的東西吃,連母親給他們的過冬衣物,也全被外婆變賣光了。

爲了麻痺痛苦,雙胞胎每天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爲了更能忍受飢餓,他們自願絕食三天。兩人以「不哭不痛」爲座右銘,將自己的精神及身體鍛鍊得越來越堅強 ;而外婆隨著年歲的增長,體力漸漸衰落,也越來越屈服於兩兄弟的意志。戰爭漸漸蔓延到村上,火車載著滿車廂的猶太人開往集中營。村裡人心惶惶,大家紛紛逃難去了。這時,已再嫁的母親匆忙地來接雙胞胎往他處避難,卻在他們的眼前被炸得粉身碎骨。自此,祖孫三人在朝夕不保的日子裡相依爲命。

舞台佈景的一道木牆上鑲著一扇光圈門,在旋轉中時時變換焦點,彷彿按下照相機的快門似地烘托出人物特寫。二男一女的演員帶上面具,以木偶的型態交錯地飾演諸多不同的角色。人與偶的對戲尤其出神入化,讓人分不清是演員還是木偶。透過兩個孩童稚氣與好奇的眼光,描繪二次大戰的面相,更加突顯出故事的眞實與殘酷。而這些正是「軍隊」劇團的風格,採用木偶劇的戲台,演員與木偶同台演出,人演偶,偶演人,著實打破人偶之間的區別。在活潑生動、看似兒童劇的表層底下,是暗潮洶湧的衝突與危機四伏。以黑色幽默暴露人性的善與惡、自私與寬容、殘酷與暴力。歡笑之後,是無盡的悵然與感慨。

時不我予的席勒劇院

此次「劇場世界」,主辦單位柏林藝術節公司(Berliner Festspiele GmbH)特意將所有的戲劇節目固定在席勒劇院(Schillertheater)及其附屬的席勒劇院工作坊(Schiller Theater Werkstatt)上演,原本欲藉此將久欠經營管理的席勒劇院重新整頓起來,作爲柏林藝術節公司的劇院。在柏林,許多現代戲劇的熱愛者,亦期待這個在六、七〇年代德國戲劇史上扮演著重要角色的席勒劇院能夠再度復活。然而,事與願違,柏林市政府以「自由人民劇院」(Frei Volkbuhne)較符合現代舞台需求爲由,決定其爲柏林藝術節公司的劇院。因此自明年起,柏林藝術節公司即將整體遷移到自由人民劇院作業。這對席勒劇院無疑是致命的判決,「劇場世界」原是爲它的重生而辦,如今卻成了它的終結者,際遇宛如風雲變色般詭譎,不禁令人爲之扼腕。

 

文字|林冠吾 德國柏林自由大學戲劇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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