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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小提琴的演奏而言,音色的細緻與自然是最重要的。(白水 攝)
名家訪談

音樂是用一生來追尋的信仰

專訪小提琴家皮凱森

對音樂家而言,最理想的狀態──像義大利藝術家米開朗基羅可以將他的理念在他的作品中完整地展現出來──這對我們而言,是非常遙遠的,似天上的星星般,我們能做的只是在通往理想天梯的過程中,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

對音樂家而言,最理想的狀態──像義大利藝術家米開朗基羅可以將他的理念在他的作品中完整地展現出來──這對我們而言,是非常遙遠的,似天上的星星般,我們能做的只是在通往理想天梯的過程中,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

俄國小提琴家維多.皮凱森(Victor Pikyzen)曾是小提琴家大衛.歐伊斯特拉赫(David Oistrakh)最鍾愛的學生,也是多項國際大賽的得主,他繼承了俄國小提琴學派的傳統,成爲蘇聯時期國家文化宣傳的重要人物;在蘇聯解體之後,西方國家對他的邀請,如雪片般飛來,他曾是多項國際大賽的評審,也受邀至重要的音樂節開設大師班的課程,如薩爾茲堡音樂節與瑞士錫安(Sion)音樂節等,今日他仍以七十歲的高齡定期演奏小提琴的重要曲目,如全套的帕格尼尼二十四首綺想曲、巴赫的無伴奏組曲及易沙意的六首無伴奏奏鳴曲等,這對任何小提琴家而言都是相當艱難的作品。離開俄國之後,歐洲有多所音樂院都曾聘請他爲音樂院的教授,最後他卻選擇到土耳其的安卡拉音樂院任教,因爲這裡是離他的故鄕哈薩克最近的國家。這次皮凱森再次受邀來台灣演出並開設大師班的課程,筆者在多次的音樂會中曾爲他的音樂感動,也得知他所帶進俄國學派的聲音,在台灣的音樂界引起相當大的回響,藉著這次的機會爲他在台的活動留下珍貴的記錄。以下即爲此次訪談內容:

您最近每年都來到台灣,教授大師班的課程,是否可以談談上課的心得?

我很高興這幾年每年都來到台灣,我的家人都很喜歡這裡,在這裡我有很多好朋友,與許多很好的音樂家相處。這裡學生的水平非常好,尤其是這次大師班的易沙意六首無伴奏奏鳴曲,演奏學生的素質令我驚訝。這部六首無伴奏奏鳴曲是小提琴作品中,最艱難的樂曲,並不是每一所音樂院,都有能力開這樣的大師班。

您在小提琴大師大衛.歐伊斯特拉赫的門下十四年,是跟隨他最久的學生,是否可以談談與他學習的過程?

我十三歲時開始受教於大衛,是他班上最小的,他的班上都是音樂院的學生,可是大衛願意在我讀高中的時候收我,對我來說是我生命中非常大的喜事。我必須提的一點是,大衛是一位很偉大的音樂家,也是一位很偉大的老師,常常每星期有三到四天我都在上主修,每次上兩小時,基本上我所擁有的曲目都是大衛幫我建立起來的;很重要的是,在當時大衛已是世界級的大師,但是他的演奏在這個階段仍有新的突破與發展,對我來說,他是我一生的模範與典範。在音樂的領域裡,我感覺到我總是他的學生,對一位音樂家來說,一位好的老師是終生的,無論以後的工作或教學,心中永遠都有這位老師的模範或典範。

在您與他學習的過程中,大衛.歐伊斯特拉赫在詮釋上與教學上對您影響最大的是什麼?

在教學上,我認爲第一個課題,是要去尋找作曲家的意圖,寫在譜上的東西與音符背後的意義。我無法忍受太多自我的想法,有很多人在演奏時,總是先想到如何表現技巧、音色,但是大衛在授課時,最重要的原則是先去尋找譜上音符的意義,這是作曲家想要傳達的東西,最好的見證,就是大衛自己的演奏;他有與生俱來的精湛藝術,他的音樂中,很少聽到炫技的部分,因爲他總是投入在音樂的深度裡,比如說貝多芬、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不可能是在炫耀自己的技巧。首先,他總是在聽作曲家想要的是什麼,這是他教學原則中最重要的一點;還有就是對樂器的掌握性,必須有系統、制度化的練習,比方說,休息幾天後第五天才開始練習,這對練習是沒有幫助的。

他的學生初到門下時,大衛一定先讓學生練習莫札特的作品,不管是奏鳴曲或協奏曲,因爲從莫札特的音樂中,可以培養音樂的品味、音樂的感受與音色,再來,他非常重視巴赫的作品,所以他認爲莫札特與巴赫是最基本的曲目。

他常常告誡學生,演出與表演應該是非常獨特的,他非常注重不同樂派與不同作曲家的特點,他覺得在音樂中,不該只用一個感覺去拉所有的作品。而且他樂於與學生一起練習帕格尼尼、韋尼奧夫斯基、薩拉沙泰的作品,他班上的學生也常常拉現代音樂,他最喜歡浦羅柯菲夫、蕭士塔高維契,也喜歡斯特拉溫斯基,他也是第一位首演哈察都量小提琴協奏曲的人。世界上因爲他而有很多好的音樂產生,這也是大衛在小提琴界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世界大賽的榮耀

您常常擔任國際大賽的評審,我們知道常有美國的教授,不避嫌地帶著學生參加比賽,不知道您的看法如何?

第一點,我不喜歡自己的老師在比賽中擔任評委,現在世界上的趨勢,爲了公平起見,可能要從天上請來評審(全體大笑)。不管有沒有自己的學生參賽,態度上應該是被動一點,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您得過多次大賽的獎項,如伊莉沙白大賽、柴可夫斯基大賽、布拉格與帕格尼尼大賽,當中的帕格尼尼大賽是您參加的第一個比賽,也獲得第二名,在這麼多次的大賽中,什麼是您印象最深刻的?

每個比賽都有特點與有趣的地方,帕格尼尼大賽是我的第一個比賽,也獲得第二名,那時我第一次出國,才十六歲,當時見到許多國外音樂家的演奏,令我非常難忘。也因爲比賽的名稱是帕格尼尼,假如你贏了這個比賽,你就可以拉奏帕格尼尼曾經拉過的琴,這對我而言是非常特殊的榮耀;當時我獲得一把一七〇二年製作的小提琴,音色非常沈重,很像大提琴,音色與樂器都非常漂亮,這是我一生最難以忘懷的事。而柴可夫斯基大賽也很有意思,因爲當時柴可夫斯基大賽是第一屆,對蘇聯而言,是歷史上的大事,所以全國都熱烈地籌備比賽。

音樂是信仰也是宗教

兩年前曾聽過您連續兩晚演奏巴赫的無伴奏組曲,您的詮釋非常地細緻、獨特,您是在揣摩作曲家的原意嗎?

巴赫、莫札特、貝多芬、舒伯特、柴可夫斯基這五位音樂家,對我來說不單純只是音樂,而是一種信仰,是宗教。如果這些作曲家不是信仰,也不是宗教,對你來說就是陌生的,我是以一種分享的態度在演奏。巴赫的音樂是要用一生去學習與尋找的,我第一次演奏巴赫是他的g小調奏鳴曲,當時我才十歲,一直到現在我仍然在演奏這首作品。所以這些作曲家是要用一生去學習,不單純是演奏,而是必須思考,這些作曲家是你要學習其他作品的通道,如果你沒有以巴赫或莫札特的曲目爲練習的基礎,你不可能在兩個月後,在台上演奏他們的作品。

盡量地讓自己跟這些音樂非常接近,對這些音樂家的態度,就好像對宗教的態度;像是要演莎士比亞的戲劇時,你不可能準備一個月就上台演出,你必須要學習,而且要用生命,花費一生的時間學習。在莫札特與巴赫的音樂中,即使我們用盡一生來學習,也不可能掌握,只有作曲家本身可以完全掌握;譬如說,對音樂家而言,最理想的狀態──像義大利藝術家米開朗基羅可以將他的理念在他的作品中完整地展現出來──這對我們而言,是非常遙遠的,似天上的星星般,我們能做的只是在通往理想天梯的過程中,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爬。

剛剛您提到巴赫、莫札特、貝多芬、舒伯特與柴可夫斯基是您的信仰,是否可以談談這次演出的易沙意六首無伴奏奏鳴曲?

大衛說過,在小提琴的曲目中,三個最基本的結構是巴赫的奏鳴曲、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綺想曲與易沙意的這六首無伴奏奏鳴曲。在演奏易沙意的奏鳴曲時,你會發現你對這個樂器有全新的認識與掌握,且加深了對音樂的了解,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作品,這六首作品就像是當時易沙意身旁好友的自傳,比方說,匈牙利的小提家Joseph Szigeti、法國小提琴家Jacques Thibaud、羅馬尼亞的小提琴Georges Enesco、奧地利小提琴家Fritz Kreisler、西班牙小提琴家Manuel Quirog,當中有一首作品是寫給他最喜愛的學生,是一位比利時的小提琴家Mathieu Crickboom。有意思的是這六首作品都有強烈的音樂風格,就好像是這六個人的性格,我在詮釋這些作品時,是以現代的演奏方式,但完全是以巴赫的風格來詮釋。易沙意將這些作品獻給這六位音樂家,也強烈地刻畫這六位音樂家的特色,易沙意使用拼貼的手法,如薩拉邦德舞曲就有莫札特的素材,這在技術上是高難度的。

聲音的美學

您是少數拉過巴赫六首無伴奏組曲、帕格尼尼二十四首綺想曲與易沙意六首無伴奏組曲的小提琴家,我們想知道您是有計畫性地完成這樣的使命,或是如大衛所言,因爲它們是小提琴曲目中三個基本結構,而依序去完成?

兩者都有,但是我認爲最大的問題在於我的鋼琴伴奏,因爲我只想跟自己的女兒合作,不想跟別人合作。對我而言,我盡力嘗試完全不同風格的音樂,不僅是巴赫,或是莫札特的協奏曲,這些年來演出的曲目,是一種自我的完成,正如俄國戲劇家史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言,就好比戲劇家,你必須會莎士比亞,也會輕歌劇,我不想專注在某一種風格上,大衛所擁有的曲目非常廣泛,而且某一種都拉的非常好。

這兩天的大師班,我發覺您對聲音的要求是非常放鬆,而且是往上飄的,不知這時您個人對聲音的要求,還是俄國的小提琴美學?

俄國學派在音色上有非常強烈的要求,不只是小提琴,在大提琴方面也是如此,有一位相當有名的俄國大提琴家 Sviatoslav knushevitzky,他拉出的音色,就像是從手中傳出來的,以前大衛、歐柏林與Sviatoslav Knushevitzky組了當時相當有名的三重奏,他們三個人的樂器同時發出的聲音如唱歌般,這是俄國學派相當重要的特色。當然這需要很多的練習,正如義大利著名的男中音Bastianini曾說:「我每天都在尋找我的聲音」;還有另一個關鍵的因素,是自己必須思考如何讓自己發出漂亮的聲音,這在現代是非常重要的,因爲現在很多老師不一定會督促學生學習這件事情;彈鋼琴或拉提琴的學生,常會有這樣的問題,現在大部分都只是要求速度、響度,很少人要求聲音的細緻度。我記得以前在班上,大衛隨便拿起一把學生的琴演奏,都好像是史特拉底瓦里的名琴。

當初您爲何會選擇到土耳其的安卡拉音樂院任教?

我選擇土耳其是因爲之前我每年都會到土耳其開音樂會,另一個因素是在二次大戰前我住在哈薩克,因爲是鄰國,生活步調較慢,風俗、民情相近,而且坐兩個小時的飛機就可以到莫斯科,所以選擇到土耳其。

我們知道您常與台灣的樂團合作,尤其是台灣絃樂團,是否可以給台灣的樂團一些建議?

台灣絃樂團的素質很高,是我最美的回憶中的一部分,我也很高興能與台灣的音樂家接觸,也錄了一些唱片,這些足以在我的回憶裡記下一筆。

 

口譯|古曉梅 莫斯科國立音樂院鋼琴演奏博士

採訪整理|賴惠娟 本刊音樂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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