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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歌劇《白烏鴉》一景。(林肯中心藝術節 提供 Javieldel Real 攝)
紐約 藝術節/紐約

瑰麗聲調堆砌的魔幻張力

菲利普.格拉斯的三十年回顧

《白烏鴉》的重心不在於敘述前後連貫的海上王國擴展,而在於意念的伸展、時空的飛越、對話的剪影、以及音樂與顏色的實驗。格拉斯的音樂,繼承他一貫的風格──固定音群的重複、音程的堆砌、琶音的往返,以旋律作音樂進行的架構。威爾森的前衛作風和大方起用燈光及色彩的舞台,經常移轉流動的背景和色調,無疑也呼應著永不靜止的海洋。

《白烏鴉》的重心不在於敘述前後連貫的海上王國擴展,而在於意念的伸展、時空的飛越、對話的剪影、以及音樂與顏色的實驗。格拉斯的音樂,繼承他一貫的風格──固定音群的重複、音程的堆砌、琶音的往返,以旋律作音樂進行的架構。威爾森的前衛作風和大方起用燈光及色彩的舞台,經常移轉流動的背景和色調,無疑也呼應著永不靜止的海洋。

在林肯中心藝術節爲期三週的表演期間,林肯中心廣場外的夏日傍晚像是一塊巨大的磁鐵,每晚把將近七千人從嘈雜的街道上,從熱氣及廢氣喧騰的地鐵中,吸引到它的多重表演場地。這個傍晚,廣場上聚集了《仲夏夜搖擺》Midsummer Night Swing的觀衆,廣場左方的State Theater則是湧入興緻高昂的觀衆準備欣賞菲利普.格拉斯(Philip Glass)與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身兼導演、設計與燈光)第七度合作的作品──歌劇《白烏鴉》White Raven。

二十五年前格拉斯與威爾森合作的《海灘上的愛因斯坦》Einstein on the Beach將一位科學家放在舞台的中心;而七月十三日起在林肯中心連演三場的五幕歌劇《白烏鴉》(由Dennis Russell Davies指揮美國作曲家管弦樂團)中,葡萄牙探險家Vasco da Gama的史事則是戲劇的重心。《白烏鴉》的重心不在於敘述前後連貫的海上王國擴展,而在於意念的伸展、時空的飛越、對話的剪影、以及音樂與顏色的實驗。格拉斯的音樂,繼承他一貫的風格──固定音群的重複、音程的堆砌、琶音的往返,以旋律作音樂進行的架構。聽格拉斯音樂層疊的效果,彷如是這場從西元一四九〇到一五〇〇年的海洋探索中,無盡的波濤洶湧。威爾森的前衛作風和大方起用燈光及色彩的舞台,經常移轉流動的背景和色調,無疑也呼應著永不靜止的海洋。

《白烏鴉》的上半場,有時覺得在空中緩慢移動的發光物,像是電腦的螢幕保護程式,有時又可以比擬爲看電視遊樂器的示範,只不過整個遊戲速度非常地慢。舞台的背景經常在不同的色彩間變換,特殊的人物造形,例如與劇中旁白的作家一同出現的黑烏鴉(不是白烏鴉)幾近卡通性的巨大體形,站在月彎上的宇宙之女,三個像巫師的科學家,和擔心會從空中掉下來的小孩;他們可不像其他的歌劇演員從舞台後走出來,卻是從天而降,或是由舞台上方的某一角出現。劇中十六位獨唱演出稱職,變化不多的旋律經由角色的交錯、亮麗的視覺變化襯托,呈現一種豐富的劇場效果。

中場休息時,在State Theater陽台上觀看《仲夏夜搖擺》盡興的舞姿後,下半場的歌劇演出顯得了無新意。舞台炫麗依舊,卻比不上前半場跨月宇宙之女的震懾艷姿,或是電玩的螢幕效果。象徵性的海上暴雨和地震,喪失上半場抽象表現的自由和吸引力。尤其音樂技巧一再使用反複琶音與雙重和聲的同時進行、柔和的切分音使用,加上冗長的結尾,每一個人物造形以及合唱團員緩慢地步入舞台,總共三個小時的演出讓人覺得頗感疲乏。

全劇當中最令人衷心讚歎的,是擔任樂團伴奏的美國作曲家管弦樂團(American Composers Orchestra)的指揮戴維斯(Dennis Russell Davies),他掌握了格拉斯音樂中細微的變化及複雜的管弦配樂,適時地帶出內聲部的線條;連格拉斯也在第一場首演後表示,戴維斯駕馭《白烏鴉》的能力,連他自己也望塵莫及。

《白烏鴉》是格拉斯和威爾森這對認識將近四十年的老友應葡萄牙政府委託創作的,也是他們合作的第三部歌劇,於三年前在里斯本(Lisbon Expo '98)舉行世界首演。紐約當地樂評人認爲,這部於一九九一年創作的作品與葛拉斯/威爾森一九九二年所作的歌劇《旅行》The Voyage頗有異曲同工之處。無獨有偶,格拉斯近期另一部音樂劇場作品《口袋歌劇》In The Penal Colony,也和《白烏鴉》的音樂分享了探索未知的神秘感。

卡夫卡的謎樣旅程──《口袋歌劇》

先前六月二十九日在Classic Stage Company演出的獨幕音樂戲劇《口袋歌劇》,是格拉斯的新作,劇本是Rudolph Wurlitzer根據捷克小說家卡夫卡(Franz Kafka)的同名原著短文寫作,導演是Joanne Akalaitis。

弦樂四重奏拉出小三度的音程分解帶出爲時九十分鐘的《口袋歌劇》,重複往返的二音如同影子般穿梭全劇,正如同在《白烏鴉》開頭由交響樂團所奏的小三度分解音程,宣告一場探索性旅程的開始。卡夫卡(Franz Kafka)的短篇故事In The Penal Colony,格拉斯使用不解決的和聲(註1)、謎樣的音樂特質,呈現出原劇中詭異的氣氛、訪客對這個懲罰之地的不解和想要與之隔絕的慾望,甚者,是長官對極刑機器和懲罰過程的迷戀。嘗試將卡夫卡這部感染性強的短文,轉由音樂和戲劇表達固然値得一看,但縱使格拉斯的弦樂四重奏忠實地執行他一貫的寫作技巧,音樂本身並沒有具分量的宣示。全劇所應表達的個性及情感描述,恐怕難以和卡夫卡的原著媲美,例如劇末訪客在離開懲罰島時,警戒地將他的小船推離,以防犯人及士兵跳上來,這個決定訪客始終未顯現的內心偏惡這一幕,沒有在格拉斯的《口袋歌劇》中呈現,也同時減低了全劇的力度。

三十年的音樂旅程,三週集精華

有人稱格拉斯爲本星球在世中最著名的古典音樂家之一,但是也不乏認爲他的作品千篇一律的說法。「大衆期待藝術家持續地改變,但是大衆也期待能識別出藝術家的風格。」格拉斯在最近的一次訪問中說道:「所以大衆愛慕有聲音的藝術家,也痛惡有聲音的藝術家。」格拉斯這段辯稱,無疑是針對樂界對他過去三十年來許多類似作品的批評。至今,格拉斯在亞馬遜網路書店(Amazon.com)的唱片數量超過五十組,而一九九八年出版由Richard Kostelanetz編撰的《書寫格拉斯》Writings on Glass,就含括了二十七篇從一九七四至一九九六年間,關於格拉斯的論文、訪問及評論。格拉斯不但是一位多產的作曲家,他寫作的領域概括鋼琴、室內樂、合唱、電子音樂、交響樂、歌劇、芭蕾、現代舞、電影配樂,和無法歸類的綜合曲種。今年暑假,紐約市充滿格拉斯的聲音。林肯中心藝術節今年選格拉斯爲特寫作曲家,除了進行《白烏鴉》的美國首演,更製作了一個A Glass Celebration,四場演出包含Music in 12 Parts(1974)的演出、合唱與室內樂(1976-2001)及短片配樂。

結合澳洲didgeridoo樂的四段序奏

格拉斯一九七六到二〇〇一年的合唱與室內樂作品於七月二十五日在林肯中心杜利廳(Alice Tully Hall)演出。

上半場的演出以合唱爲重心,首先由無伴奏男女混聲用唱名唱出《沙灘上的愛因斯坦》中的"Knee Play No. 3"。起頭弱聲而精準地執行顯示"The Dessoff Choirs"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合唱團。持續的和聲變換連著一九八四年的"Father Death Blues",是一首選自歌劇《氫氣點唱機》Hydrogen Jukebox(1990)的單曲,吟詠著Allen Ginsberg爲他的父親逝世而寫的詩作。Three Songs for Chorus A Cappella(1984)是爲了加拿大魁北克省創建四百五十週年而寫的三首無伴奏曲。三首曲子中,小三度不斷出現,相同的元素卻在多種和聲及節奏變化中展現不同面貌,就像瑞典酒廠Absolute、Vodka、Citron的系列廣告,酒瓶的造形可能是交通陣中的黃色計程車車隊,或是一間公寓的外形,無所不在,正如同小三度存在於各樂句中,卻帶有不同的機能。

上半場的最後一首選自電影配樂Koyaanisquatsi(Ko-YAWN-is-SCOTS-ee,居住於亞利桑納州北部Hopi族人的語言,意思爲「失衡的生命」)。這部電影是導演Godfrey Reggio的八十七分鐘影片,全片沒有一個可辨認的人物,鏡頭遊走於新墨西哥的沙漠、聖路易斯失敗的建屋計畫、紐約市的中央車站(Grand Central Station)與洛杉磯高速公路的忙亂交通之間。音樂會中所選的Vessels是一部匪夷所思的作品,無詞的男女混聲從大小和弦的妥協與尋求和聲的解決中,帶給聽者一層層嶄新氣象的幻妙感,聲音的整體有如正在進行的化學變化。管風琴、長笛、高音及中音薩克斯風的加入是催化劑,快速的琶音反複與和聲轉換,釋放出電子音樂的效果,相同的音形在不同調上進行。不過即使管風琴家使用鏡子以觀察指揮,愉悅、流動的氣氛卻因爲各樂器在配合上稍有參差,而顯得有些沉重。

下半場演出的作品《聲音》是格拉斯與來自澳洲的didgeridoo(部族笛)大師阿特金斯(Mark Atkins)合作的四段曲,綜合女聲口白、兩位didgeridoo音樂家、管風琴家兼指揮。格拉斯在聽過阿特金斯的錄音後,希望將管風琴這項代表西方教堂與藝術音樂的樂器,經由原住民文辭的橋樑,結合澳洲的didgeridoo這項原住民的傳統樂器。這首應墨爾本市邀請而作的曲子,於這場演出進行美國首演。雖然紐約市對於didgeridoo這項木製的澳洲原住民傳統樂器已經不陌生(連筆者家樓下的CD店都出售手製的didgeridoo),親身經驗狀如象牙、長度可及人身的原始樂器,發出極具共鳴的聲響,讓紐約的樂迷大開眼界。

擔任didgeridoo演奏者之一的阿特金斯,是西澳原住民及愛爾蘭裔的後代,使用在新南威爾斯的樹林中找到的樹幹製作他的樂器。與管風琴的對話中,他的樂器爆發多種的可能性──從巨大的木管聲響、狂妄的野獸聲、到激動的狗吠。這些效果與管風琴呈現的神聖印象,奇妙地成爲出人異想的搭檔。擔任演奏的另一支didgeridoo及響木的Ron Murphy,也是澳洲原住民後裔,同樣親製他所用的didgeridoo。他的didgeridoo展現出與阿特金斯的急躁完全不同的溫文氣質,他的伴奏是一位墨爾本原住民的長者,也在Joy Murphy Wandin一曲中擔任朗誦,在每一段音樂的開頭給聽衆們一段邀請性的序奏,而這四段序奏的說白同時也成爲一篇Joy Murphy Wandin曲探尋其文化根源的心路歷程。

電影中的低限音樂

格拉斯爲描寫少年達賴喇嘛的電影Kundun所寫的配樂已爲世人們熟知。七月二十七日於杜利廳播放的六部影片,有四部是世界首映,其中The Man In The Bath(2001,Peter Greenaway)的裸男遊蕩於浴室內外,充斥著電腦軟體效果,活像是運用After Effects的作品(註2)。另外最有力的呈現可以說是伊朗導演Shirin Neshat的Passage(2001),格拉斯音樂的持續重複特質,是一群抬著一具屍體的黑衣男人在沙漠中前進的回響,也呼應一群蒙面黑衣女人徒手挖掘坑洞,反覆將黃土撥出的節奏。當鏡頭中出現抬屍的男人和掘洞的女人,以及特寫的小女孩時,小女孩釋出的火焰在沙漠中形成一個延燒的弧形,環繞著男人與女人,音樂在此時驟然停止,爲此片畫下沒有結尾的休止符。

格拉斯的音樂經常給聽衆一個驚訝的結尾,沒有任何的準備,造成一種凝聚在時空中的焦點,彷彿只是一個樂句中的休止符,但其實已經結束。這個例子也運用在另幾部片子中,而在Godfrey Reggio(前述Koyaanisquatsi的導演)的Evidence中,造成最大的影響;在格拉斯不解決的和聲及小心翼翼的音樂中,帶著濃厚的疑問性,Reggio呈現一群專注直視,也許是五歲左右的兒童,時而驚訝時而痴呆的表情。讓人正要猜測這是一群智障的小孩時,螢幕上告訴觀衆,這是用隱藏的攝影機拍下兒童看電視時的表情。音樂霎時間停在質疑的氣氛中,恐怕也帶給讓小孩看電視的成人一個大問號!

尾聲=再出發

這次《白烏鴉》和A Glass Celebration是引起最大震撼的兩組演出。格拉斯的音樂是有效的、具溝通性的,不論其中的簡單性和高頻率的重複風格,已在過去的三十年間畫下他的記號,也讓樂界毫無疑問地識別他的門派。縱使還清楚記得有些在演出中想走出劇場的衝動,經過這多場的演出,筆者對格拉斯音樂的接受度的確提高許多。格拉斯從一九六〇年代就尋求獨立風格,不受系列音樂潮流的影響,他不僅在法國受訓練,也到印度接受當地及西藏傳統的薰陶,他對原始音樂材料的好奇與想像力、執行的氣度,無論是美國本土、印度、西藏、澳洲的文化元素,或是擅於與其他藝術媒介──視覺藝術、舞蹈、電影進行合作,這些因素都讓格拉斯的音樂一再地成功,或者說,讓人留下深刻的記憶。

註:

1.格拉斯使用低限音樂不斷重複動機或旋律的特性,使得和聲進行薄弱,懸宕在不和諧音程或和聲進行中,使樂曲無法產生終止的調感,而形成謎樣的音樂特性與強烈的戲劇張力。

2.After Effects為目前全世界2D合成、剪輯、2D動畫特效使用最廣泛的軟體。在台灣,電視台、後製作公司,甚至在多媒體製作公司,皆佔有一席之地。尤其After Effects與Adobe其他軟體(像photoshop或premiere)結合,功能更是強大。

 

文字|魏兆美 音樂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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