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在表演藝術票房慘澹的時節，王健單槍匹馬，既無樂團同台以烘托熱鬧氣氛，也無重奏曲目以壯聲勢，帶著巴赫大提琴無伴奏組曲第一號（ G大調）、第二號（d小調）、第六號（D大調），五月八日在偌大的國家音樂廳舉辦獨奏會，這不僅需要獨奏者的膽識，對聽衆也是一番考驗。

記得已故的大提琴巨匠傅尼葉（Pierre Fournier）曾在八〇年代來台舉行獨奏會，地點在國父紀念館，曲目也是巴赫的大提琴組曲，此後二十年，到王健這場音樂會之間有多少場音樂會敢做此安排仍待查，但想來是隻手屈指可數。

當年傅尼葉來台演奏時，王健還只十幾歲，才受史坦指點不久，二十年間，物換星移，大師凋零，而昔日的孩童已經是活躍於國際樂壇的大提琴獨奏家，帶著同樣的曲目，登上台北的舞台。

王健這次的獨奏會有張DM，上頭是這麼寫著：「東方崛起西方蛻變／王健　這位臉上隨時掛著笑容的大提琴家／宛如東西方之鑰／穿梭自如／將以渾然天成的自信／瀟灑演出巴赫大提琴無伴奏組曲」

底下襯著的照片就是王健首度爲DG灌錄唱片封套──兩首海頓的大提琴協奏曲。

這段廣告文案自有一方斟酌營造的文字趣味與張力，但是不是與事實相符，並不在文案撰寫者的考量，他／她也未必體會，在崛起的東方與蛻變的西方之間當一把溝通的鑰匙，這擔子何其沈重，一個三十出頭的大提琴家如何能穿梭自如呢？

素樸而細緻的音樂

第一號組曲的前奏曲，王健拉得極爲清新，他並不力求在這首樂曲裡頭展現音量的強弱，以堆疊出曲末酣暢的高潮，而是以適度的音量，把動能比較平均地分散到作爲此曲骨幹的八個音符上頭，樂曲因而保持流暢的律動與情感的節制，既不流於濫情，也沒有過於冰冷理性之虞。王健的演奏雖然流暢，但面對巴赫的大提琴組曲，態度是素樸而細緻的，這種不外爍的舞台風格十分可喜。

這場獨奏會拉了三首組曲，每首組曲有六首前奏曲與舞曲，所以共有十八首樂曲。以這天晚上的表現而言，每一首樂曲的完成度並不一致，是這場音樂會讓人惋惜之處。

巴赫的大提琴組曲提出兩個互相矛盾的難題。組成組曲的每一首舞曲，其速度、節拍、性格互異。巴赫的六首大提琴組曲皆以「前奏曲」（Prelude ）開場，然後第一首阿勒曼舞曲（Allemande，意爲德國舞曲）登場，之後從四拍子變爲三拍子，速度也加快，是爲「庫朗舞曲」（Courante ）。第三首「薩拉邦德舞曲」（Sarabande ）同爲三拍子，但速度卻是整個組曲中最慢的。最後，組曲以快速的「吉格舞曲」（Gigue）收場。在最慢的薩拉邦德舞曲與最快的吉格舞曲之間，安插了小步舞曲（Menuet，如第一號、第二號）、或布雷舞曲（Bourree，如第三號）或是嘉禾舞曲（Gavotte，如第五號、第六號）等速度中庸的樂曲。

不能求同，何需求異

六首樂曲各有各的氣味，演奏者如何爲每首樂曲塑造不同的風格，是難題之一。而一個不須言明的前提是，演奏者對每一首樂曲的體會和掌握先得一樣多才行，這是難題之二。第一難是求異，第二難是求同。

王健這場獨奏會特別讓人體會「求同」的困難，若是不能做到每一首的完成度齊一的話，「求異」的意義並不大。用酒席來打比方，清炒蝦仁和紅燒烏蔘是兩道不同的菜，若是把這兩道菜燒成味道都差不多的話，那這桌菜肯定不及格。但一桌菜若是有些菜是師傅還沒練到家的，甚至摻了沙、走了味的，那即使有幾道菜燒得不錯，一頓飯吃下來，也很難得賓主盡歡的。

有些曲子，像是第一號的前奏曲、庫朗舞曲、薩拉邦德舞曲，王健有他自己的想法，掌握得也很好。但有些曲子似乎就沒那麼多體會，甚至演奏也有瑕疵，尤以曲風較爲沈鬱、音響較爲厚重的d小調第二號，以及較多聲部對位的樂曲爲然，王健在強奏時，操控旋律的細緻往往削弱不少，音響也顯得濁重，樂曲的表現趨於平板。

王健未必不能完美呈現這套曲目，但是需要諸般因素全無問題，他才能專心對付樂曲，那天台上的王健，讓人覺得他坐不穩當，老在調整座椅的位置。這或許是他受某些觀衆所不知的因素困擾所致，讓演出打了折扣，而這也微妙地影響聽衆的情緒。總的來說，以「壯志未酬」來形容這場音樂會，應不爲過。

文字｜吳家恆 國立愛丁堡大學音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