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北京的劇場工作者和觀眾而言,小劇場意義不單指風格上和大劇場有明顯區隔的場域,而在於多樣性和較自由的「可能」性,不一定要跟前衛或實驗有一定關聯。雖然北京的小劇場不像台灣、香港、和日本等小劇場,旗幟鮮明地展現前衛與實驗,但不論就創新、實驗、和多元性的發展來看,在中國仍只有小劇場能開創最大可能性。
一般來說,北京表演藝術節目集中在每年九月份到隔年春節之間,這段時間的演出相當多,除了今年是中國小劇場的二十週年紀念,也就是從一九八二年高行健的《絕對信號》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人藝)排練場上演出為始(註1),各劇院及其所屬劇場也有自製或外租的演出,如人藝的大劇場和小劇場、中國國家話劇院製作的演出、前青年藝術劇院小劇場(簡稱青藝小劇場),目前由賴聲川的表演工作坊經營),以及中央戲劇學院(中戲)的一大一小劇場,年業餘性質的大學校園戲劇活動也非常的活躍。至於傳統戲曲更是多得不得了,基本上天天都有戲。演出節目驚人的數量,加上看好的票房滿座率,北京目前的表演藝術市場只能用「大好」來形容;筆者目前所接觸和訪談的劇作家、學者、戲劇系學生、和劇場觀眾,都表示今年北京的戲劇市場突然間活絡起來,他們也不清處到底是什麼原因(註2),這個現象讓北京劇場界人士都興奮不已。
有賣票、贈票和「蹭票」
目前所知劇場製作的主要資金來源有四:政府、企業贊助、票房收入和自己掏腰包。既然劇團都屬國營,那麼自然由政府提供資金。從不少北京演出的節目單裡(包括小劇場和學生戲劇在內)可以看出,向企業廠商募款、拉贊助算相當普遍;有的廠商是純粹贊助,有些則是經濟性的投資行為,為的是看好作品的票房利潤。
北京劇場演出票價不一,同是大劇場的演出票價也都會有相當不同的差距。以人藝最近在首都劇場的大製作《萬家燈火》(林兆華導演)為例,票價為人民幣八十、一百、一百廿、一百五十、二百元(註3),學生票分別為四十與六十元;中戲今年戲劇節對外售票最低是一百,但內部售票為免費或四十元整。在較高級劇院的演出如北京保利劇院、世紀劇院、和天橋劇院,演出經常是以一百廿或一百五十元為最低票價,高價位可到六、七百左右;小劇場演出的一般票價大約在六十至八十元之間,學生票則是卅至六十元。不過相對於大陸的物價指數,這些票價的確明顯偏高,特別是學生。就筆者了解,一般大學生一個月的生活費大約是六、七百元人民幣,甚至曾有一批戲劇網友發起「北京劇場票價合理化」的呼籲,他們認為一場學生價的演出,幾乎相當於一個學生五天到一星期的伙食費了。雖然中戲學生看戲的風氣很盛,但若經常花錢看戲任誰也吃不消;雖然北京戲劇市場熱絡,這也難怪許多觀眾並不買票進場,特別是劇場人,不是拿了「贈票」就是「蹭票」(蹭票就是運用各種方法混進劇院)了。
為了作戰理想自掏腰包
不過,另一方面,有一些戲的商業操作手法相當成功,仍然吸引大量觀眾買票入場,其票房收入也相當可觀。譬如一些電視諧星演出劇場小品,仿效電視的situation comedy(情境喜劇),這些票房收益自然是製作單位重要的經濟來源。除此之外,目前票房最成功的小劇場創作者就屬孟京輝;而前兩年張廣天漢黃紀蘇等人的《切‧格瓦拉》由於宣傳手法矚目,加上劇目本身引發的爭議性,也是一票難求。有時一些低成本的學生製作也會「小兵立大功」。今年上半年,有一齣中戲學生製作的《翠花上酸菜》在人藝小劇場演出,受到極大的歡迎,平均每天賣出的票券數目是劇場容納人數的兩倍;據說最後結餘時,每位學生都分到了一萬元人民幣。
還有一位人藝導演林兆華,他為人藝執導的名作如《茶館》與《風月無邊》等等,為人藝賺進超過千萬元的人民幣。他表示在人藝的創作有其傳統和經營上的包袱,有些他想實驗的創作,不適合在人藝製作。因此大約十年前,他成立了「林兆華工作室」,自籌經費製作自己想做的戲,只是這些戲都賠錢。此外,其他小劇場製作單位自籌經費的現象也相當普遍,也有一些想自己搞戲的業餘或專業劇場人,經常集結資金共同製作,不過賺或賠就個憑本事了。
除了市場機制的運作,北京劇場界最特殊的就是它的體制。大陸所有的劇團均屬國營,演一齣戲需要演出證才能賣票,而只有合法的劇團和相關單位(如戲劇協會等)才能取得演出證,私人劇團並沒有合法資格。北京著名的先鋒戲劇導演牟森曾成立私人劇團,但因為不合法,無法售票演出,這項法令使得私人劇團難以生存。據說今年十月,中國文化部已經開放私人劇團的成立登記,不過詳細法規如何還有待了解。過去雖然少有私人劇團,卻有一些戲劇工作室,或為某齣戲成立的臨時製作團隊,這個團隊常是圈內人為了作戰臨時成軍,成員可能來自不同劇團和單位,並常依附或借用某劇團或單位的名稱以取得演出證演出。
一種血統下的不同品牌
或許正因如此,北京劇場界似乎多半以導演為作品品牌,在台灣,我們經常以劇團來區隔,一如表坊、屏風、綠光、莎妹、臨界點和台南人等劇團作品,一般觀眾對他們都會有特定的風格印象;在北京則以導演個人來論作品居多,如林兆華、孟京輝、牟森、王曉鷹和李六乙等等。由於許多導演隸屬於同一個劇團,但是彼此的戲劇路線卻有差異,譬如說孟京輝和王曉鳳的作品就是很不一樣的兩個路線,但他們目前卻同屬國家話劇院,若以劇團為基點來討論北京戲劇作品就比較困難。
北京較活躍、知名度較高,並經常有自製現代戲劇的都是人藝、國家話劇院和中戲。前二者都是職業劇團,後者則是學校系統。中戲是北京劇場界表導演、和舞台技術人才的搖籃,大部分知名的導演、演員、舞台設計和技術人員,都來自這個學校,目前大陸幾個重要的導演、儒林兆華、孟京輝、王曉鷹旱田沁鑫等,還有更多都是來自中戲。值得注意的是,在北京這樣一個廣袤的票房腹地,相關劇場操作者的背景卻是相對地單一,這點雖然保障了大多數演出在製作上的專業水平──特別是看慣台灣小劇場粗糙的製作品質,對於這種專業水平,多少有些驚嘆,可是另一方面,卻也會有相似感太重的感受;導演雖然風格有異,但舞台調度習慣經常都是似曾相似。特別是演員表演差異一更小,有的只是好壞之別;以台灣的標準來說,大陸大部分演員都演得很好,但也演得都一樣,不論是國外翻譯的作品,或是大陸原創的劇本,基本上看不出演出方式的差別。事實上,林兆華和牟森都表示,以寫實主義和史丹尼斯拉夫斯基表導演方法為教育基礎的中戲傳統,是目前多數專業人士奉為圭臬的戲劇訓練和審美習慣,但是卻剛好對中國現代戲劇的多元化發展,造成極大的障礙。
大的可以小,小的可變大
北京與台灣的小劇場概念有極大的差距;基本上台灣的小劇場含意除了指涉小型劇場的演出之外,最主要就是凸顯一般小劇場團體所呈現大膽、前衛、實驗、和業餘的性質。而北京小劇場雖然在一九八〇興起支出也有前衛和實驗性質,但這個特性卻沒有發展為北京小劇場的共通體質。就筆者了解,目前北京小劇場大約有以下幾種類型:一、大劇場的縮小版;原因是大劇場製作成本高、風險大,因此許多作品選在小劇場演出,賺了很好,賠了也不致損失太多。二、商業性濃厚的作品。三、學生作品;由於資金和能力有限,僅能在小劇場演出,但這類作品不一定帶有實驗性。四、實驗性強的作品也經常在小劇場上演;這些作品除了基於美學需求而在小劇場演出,也因為考量市場的不確定性,使得小劇場的演出型態成為這些作品的最佳選擇。
一般較為活躍的北京小劇場表演場地是中戲的黑盒子劇場,粗孤大約只有五十至七十個座位,但進場人數經常超過兩、三倍,擠得是水洩不通;還有北兵馬司小劇場(就是青藝小劇場),共有三百九十五個座位,有點大,不過也屬於小劇場場地,也採一般小劇場的黑盒子(black box)的設計,即多功能劇場空間,而非單一的鏡框式舞台。再者就是人藝的小劇場,也是個黑盒子,約有二百個位子。其他幾個小劇場場地,演出很少,就此略過。
總的來說,許多小劇場的作品內容不見得與小劇場空間有必要的關聯,也就是空間大小與作品內容、形式,並非絕對相關。根據筆者的了解,許多小劇場作品,實際上在大劇場演和小劇場演出的差異性不大。以二〇〇〇年筆者到廣州參加的小劇場為例,有十幾齣戲來自大陸各地,其中也包括了著名的小劇場作品《切‧格瓦拉》,和北京京劇院首創的京劇小劇場《馬前潑水》,但所有演出只有三齣戲是真正在小劇場的場地(容納四百人)演出,其餘都在中型和大型劇場演出,例如《切》劇就在大型劇場表演。幾經詢問後才發現,這些戲在他們自己的地區的確是在小型劇場上演,只是到了廣州,一方因為小劇場場地不足,二方面廣州官方顯示對此戲劇節的重視,特別把大型劇場提供給這些「小劇場」作品使用。
從小劇場走出大未來
廣州小劇場節的這個現象絕非特例,北京也不時有大劇場的「小劇場作品」,如《切》劇也在北京大學的百年講堂演出,北京京劇院的第二個京劇小劇場作品《閻惜嬌》也在這個場地表演,而百年講堂卻是一個大型的多功能會場。事實上,就筆者觀賞的幾個小劇場中的小劇場作品,或是大劇場中的小劇場作品,只有少數幾個演出和小劇場空間有著比較緊密的關聯;也就是說,對於北京的劇場工作者和觀眾而言,小劇場的意義不單指風格上和大劇場有明顯區隔的場域,而更多存在與較多的是;一、單純的大小之別;二、劇場空間的可變性,使得小劇場作品有多樣性和較自由的「可能」性,但不一定跟前衛或實驗有一定關聯。
在台灣,之所以會有所謂的小劇場界,應該就是有一批小劇場工作者,專事小劇場創作。然而北京雖然是目前大陸小劇場最活躍的地區,卻沒有像台灣這種小劇場的概念,有的只是話劇界;一些知名的小劇場導演,如林兆華、孟京輝、李六乙、王曉鷹、張廣天和田沁鑫等,也同時執導大劇場和小劇場的作品,演員也是一樣,基本上並無所謂的小劇場演員。雖然北京的小劇場不像台灣、香港、和日本等小劇場,旗幟鮮明地展現前衛與實驗,但由於他在資金和空間上的彈性與特性,對於整體中國話劇界,不論就創新、實驗、和多元性的發展來看,仍然只有小劇場能開創最大的可能性。
文字|林偉瑜 夏威夷大學戲劇舞蹈系博士候選人
註:
1.雖然中國小劇場活動首次出現的時間是在一九二〇年代,當時稱為「愛美的戲劇」,小劇場運動的活動時期相當短暫,幾年的光景就再也沒有明顯的活動。一直到了一九八二年,由人藝導演執導導高行健的《絕對信號》,並在當時人藝的排練室演出,才又帶起中國第二波的小劇場風潮。
2.筆者推測可能是中國整體經濟力的提昇所致,最近坊間所看到的國際性演出,不少都由中國政府出錢。
3.台幣與人民幣的兌換率大約是$4.2NT:$1RMB。
4.中國國家話劇院是今年才剛由青年藝術學院,也就是俗稱的青藝,和中央實驗話劇團合併而成的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