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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交響曲作曲家張昊(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提供)
音樂

聲音啟動了,聽眾在哪裡?

現代劇場在台灣的發展時間遠遠短於現代音樂,但是現代劇場已經培養出廣大的觀眾群,反觀台灣的現代音樂即便同在音樂圈,也仍是極小眾藝術。「啟動台灣的聲音」雖然票房不盡理想,仍然「啟動」了些許人的聽覺,值得再接再厲。

現代劇場在台灣的發展時間遠遠短於現代音樂,但是現代劇場已經培養出廣大的觀眾群,反觀台灣的現代音樂即便同在音樂圈,也仍是極小眾藝術。「啟動台灣的聲音」雖然票房不盡理想,仍然「啟動」了些許人的聽覺,值得再接再厲。

啟動台灣的聲音系列八、九

11月15、23日

國家音樂廳暨演奏廳

今年國家音樂廳所主辦的「啟動台灣的聲音」系列音樂會,一共策劃了十場音樂會展演本國作曲家的作品,一年下來到目前為止,已經陸續推出七場十分多樣化的室內樂音樂會,而排在第八與第九場的重頭戲—管絃樂篇,也在十一月由NSO兩位助理指揮林天吉與張佳韻帶領NSO輝煌上場。

這兩場音樂會所演出的作品,來自九十高齡的張昊,目前正當活躍的洪千惠、陳俞州,乃至宋婉華、鄭建文等新生代,可說是涵蓋了台灣作曲界的每一個世代。這些來自不同世代的聲音,帶來了多樣面貌的音樂,也帶給NSO與指揮者一次難度極高的任務。

儉約深具效能的《杳‧幽‧寂‧遠》

第一場由林天吉解讀柯芳隆的《哭泣的美人魚》、陳俞州為單簧管所寫的協奏曲、宋婉華的《杳‧幽‧寂‧遠》、張玉慧為二胡與管絃樂所寫的Amid Haze以及王怡雯的交響樂詩篇《秋之氣氛》。《哭泣的美人魚》有如作者在樂曲解說中所說的採取層次的手法,各聲部在重重疊疊中產生音色的變化,以致鋪陳出最後的音響,雖然沒有特別的創作手法,但是整曲的結構與樂器的運用安排堪稱十分成熟與完整,當中的大提琴獨奏部分,獨奏者中規中矩的處理方式雖然沒有現代音樂應有的質感,但是卻令人期待往後的成長。相對於《哭泣的美人魚》綿密的波浪線條,《杳‧幽‧寂‧遠》則試圖在以音色營造氣氛與具象的主題旋律加伴奏兩種模式當中尋找平衡。第一段中儉約卻深具有效機能的配器,成功地傳達了作者為它所冠上的曲名“as from a distance”;但不時出現的八度聲響與結構鬆散不知往何處去的線條卻無情地破壞了這個意境,而接下來出現的具象的片段,令人想起六○年代的電影音樂,第一段所引起的期待至此殘留無幾,結束的段落隱約又出現可以期待的聲響,可惜設計得太短。

傳統素材成熟的《豎笛協奏曲》

如果《杳‧幽‧寂‧遠》是游走於具象與抽象聲響的嘗試,那麼陳俞州的《豎笛協奏曲》則是從中國五聲音階與西方音列技巧出發的嬉戲。作者說明第一樂章使用五聲音階為整體架構,第二樂章則是音列技巧的變化,但是整個作品卻沒有顯現出傳統五聲音階的面貌,也沒有十二音列音樂常常無法避免的冰冷,當屬傳統素材成功的運用方式,而對位式的線條,室內樂團小群組式的配器安排架構出整個樂團的色彩,可說是西方作曲技法純熟的表現。張玉慧為二胡與管絃樂所寫的Amid Haze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點描式的樂器配置,數個室內樂團對話的管絃樂法,可惜的是整個管絃樂的語法與架構,與獨奏的二胡聲部成平行線,並無明確完整的互動聲響或結構,這個現象在第一樂章尤其明顯,第二樂章中比例增加的獨奏部分稍稍減緩了這個現象帶來的不適之感。王怡雯的交響詩篇《秋之氣氛》顯示出作曲者紮實的基本功:綿密而不浪費的管絃樂法,完整的架構, 純熟的音色處理,但隨著詩篇的進行,作曲者在樂曲開始時所呈現的個人風貌卻逐漸遞減,十分可惜。

慎思與巧思的《時間印象》

第二場由張佳韻指揮的作曲家與作品有:羅佩尹《水雲蘭亭》、鄭建文《時間印象》、林梅芳的《Fluorescent Orient》、洪千惠的長笛協奏曲《笛韻心事》與張昊的《陽明》交響曲。就音樂的相貌而言,這一場的多變更勝於上一場。《水雲蘭亭》與《時間印象》時有管絃樂法上的巧思與新意驚喜聽眾,《水雲蘭亭》在動機與旋律線條的處理一樣有不知何去何從的結構問題,加上隨性的的樂器安排,樂曲的整體性非常薄弱,然而樂器的搭配卻有著如印象派的色彩,確實達到了作曲者所要傳達的意境。而《時間印象》相較於其他參展的樂曲顯得簡短許多,也沒有嚴密的動機發展手法與結構,但是就以樂器跟樂句之間的連結,音響的運用與出現的時機,這些現代音樂中極為重要的要素而言,《時間印象》顯然除了作曲者本身敏銳的直覺以外,有著不少慎重思考過的巧思安排,如樂曲中反覆的動機片段, 長度與反覆的位置讓反覆具有音樂性與結構性上的功能,又如突如其來的低音大提琴的巴爾托克撥弦(Bartok-pizzicato),雖然是一個突然出現的全新音色,也沒有再持續演奏,但是這個演奏技法的音色出現在開展新的段落之際,卻是可以只單一出現不顯得突兀的點,無論是直覺或是經由學習的經驗形成這首樂曲的面貌,都令人十分期待作曲者未來的新作。

過於潦草的《笛韻心事》

Fluorescent Orient使用了許多打擊樂器,企圖從被掩藏的角度傳達中國繪畫的色彩與平劇的姿態,短而密集的動機增加了樂曲的張力,但是相對於《時間印象》,這首樂曲中有幾處顯得多餘但是龐大的重複,即便如此整首樂曲仍顯得太短,就樂曲所呈現出的動機與結構而言,應該可以再做延展。《笛韻心事》這首長笛協奏曲標榜著呈現長笛許多新技法,獨奏者黃貞瑛也確實抓住了這些現今長笛演奏家必備的現代演奏技巧,然而除了音樂色彩非常美的第一樂章以外,其他的部分都令人有些許的困惑,比如第二樂章突然轉換的調性音響與樂團的伴奏型態,第三樂章由長笛獨奏吹出的中國曲調也顯得畫蛇添足,極其不自然,同樣是東西方音響的轉化與運用工程,相較於其他的樂曲,《笛韻心事》顯然過於潦草處理。

張昊的《陽明》交響曲恰恰是西方技法忠實呈現東方神韻的好例子。這首高齡的張昊耗時一年寫作的新作品,從裡到外就是傳統的語法,但是從動機的鋪陳發展到整個管絃樂手法,卻又顯示出作者深厚的西學功力,當了一輩子的作曲人,在孱弱的年老的此時,仍對創作充滿熱愛與嚴謹的態度。就音樂層面來說,雖然不是可以打動我的語法,但是它所具備的豐沛的生命力,卻讓我久久無法忘懷。

NSO演奏新音樂的潛力

綜觀這兩場音樂會,其實最令人驚喜的NSO與它的指揮者。林天吉雖然在處理現代音樂的句法上稍顯薄弱,如《哭泣的美人魚》的層次與《豎笛協奏曲》的對位式的互動,都無法明確指出音樂的質感,但是對音色的處理與掌握卻十分出色。第二場的張佳韻拍點極為清楚,確實扣住每個作曲家不同的句法,對於現代音樂中常見的不規則重疊與切割,也有令人讚嘆的掌控力。NSO的表現雖然不能說是可圈可點,但是卻也顯示出NSO演奏新音樂的深厚潛力,這兩場比較明顯的弱點只有出現在小群組樂器對位式的應答當中,筆者認為這是對於現代音樂語法熟悉程度的問題,隨著經驗的成長當會逐漸改善。此外,幾位獨奏家幾乎都出現同一個問題,就是在協奏的第一樂章,與樂團互動的狀態下往往有被牽制無法施展的感覺,尤其是擔任豎笛獨奏的朱玫玲與二胡的景雅菁,都是在第二樂章獨奏的部分才顯現出對於現代音樂的解讀能力。但也是因為他們在獨奏部分的精采,令人對第一樂章與樂團的協奏情形感到不解。

啟動聲音,何時啟動票房?

這個堪稱國家音樂廳勇氣之舉的系列音樂會,經過一年的辛苦,已經落幕。單就票房而言,我想是絕對無法說服主辦單位再度鼓起勇氣辦下去。國家樂團演出(有些甚至是首演)當代作曲家的作品,這是何等的盛事? 但是第一場真的是只能用小貓兩三隻來形容冷清的程度,第二場多了些捧老師場的學生們,多了些向張昊老先生表達敬意的聽眾,所以至少一樓的人氣還算旺盛。聽完第一場的隔天筆者至實驗劇場觀賞劇展,聽到工作人員說每天都爆滿,不禁為音樂人感到羞愧與心酸。現代劇場在台灣的發展時間遠遠短於現代音樂,但是現代劇場已經培養出廣大的觀眾群,反觀台灣的現代音樂即便同在音樂圈,也仍是極小眾藝術,更遑論培養音樂圈外的聽眾群了,這個現象每年都會被討論,音樂人與作曲人心理都有數,但是到底要如何把現代音樂扎根在音樂人當中的同時,也往外推向一般聽眾?國家音樂廳替人民踏出第一步,卻得不到應有的支持,連最起碼的音樂人的響應都極為弱小,也許這一屆「啟動台灣的聲音」真的會成為空前絕後的策畫。但是, 反過來思考,如果要讓現代音樂扎根, 要為本國當代作曲家培養聽眾群,又豈是一蹴可幾的工程呢?由這次一系列的展演來看,台灣的當代音樂已經進入下一個世代,六年級後段班與七年級生紛紛站到舞台上,呈現充滿創意與熱情的成果,舞台是進步最快的地方,如果舞台下的聽眾仍然維持現狀,新生代的急速凋零是可以預見的。當然沒有人願意見到這樣的趨勢,也許這一年來的「啟動台灣的聲音」雖然票房不盡理想,仍然「啟動」了些許人的聽覺,願意從此關心台灣的現代音樂,而當關心逐漸累積的同時,也為作曲家們注入了創作的動力, 如此成長與培養的工程才能持續下去。

 

文字|林芳宜 國立維也納音樂暨表演藝術大學藝術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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