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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表演藝術
回應與挑戰

郭文泰在跟誰對話?

兼談藝術家的「格格不入」

郭文泰的「台灣劇場作品」無疑比那些臨時拼湊的國際組合,更有效地在為本地的劇場累積。論者當然可以分析他的背景傳統,以及他之於其他台灣導演的異同,但大可不必搬出「跟誰對話」或「跟誰格格不入」之類意識型態掛帥的語言。

郭文泰的「台灣劇場作品」無疑比那些臨時拼湊的國際組合,更有效地在為本地的劇場累積。論者當然可以分析他的背景傳統,以及他之於其他台灣導演的異同,但大可不必搬出「跟誰對話」或「跟誰格格不入」之類意識型態掛帥的語言。

〈即時連結郭文泰!〉是王紀澤對於河床劇團演出的評論,發表在今年二月號的《表演藝術》雜誌,針對河床的導演郭文泰,提出了一些自相矛盾的看法。對於一個在台灣的美國人,用台灣演員導戲給台灣觀眾看,這一行徑本身就可從多方面解讀,複雜感受的存在並不令人意外。然而,藉著辨識出其中的矛盾,也許我們可以對台灣小劇場的現時面貌、甚至對劇場創作的本質多一分釐清。

王文一方面高度評價郭文泰「風格化的表演語彙」和「對於生命、以及自己生活環境的關懷」,聲稱「他的身分一點也不重要」;另一方面,卻又緊盯住郭文泰的美國身分,認為他講究造景的藝術手腕是對於美國寫實劇場的反叛,其對抗與對話的對象,是美國而非台灣(其唯一「佐證」是河床劇團的網站沒有中文),並進而認為他的作品之於本地小劇場「僅是一種格格不入的示範」。

第一個要釐清的是,一個外來藝術家「對話的對象是誰」。試作個反向思考──台灣有許多詩人、作家長年旅居美國,如鄭愁予、楊牧,但他們發表與出版的園地全在台灣,他們創作的語言也並非英文,沒有人會認為他們對話的對象是美國人。而相反地,哈金(《等待》)以英文寫作、在美國成名,戴思杰(《巴爾札克與小裁縫》)以法文寫作、在法國轟動,雖然他們有他們的中國生活背景和文學傳統,寫的也是文革經歷,但沒有人會以為他們對話的對象是中國人。關鍵即在於,寫作的語言和出版行為的地點,以及其主要的受眾是誰。

比起來,劇場比文學更是「即時連結」在地觀眾的。郭文泰千里迢迢跑到台灣,跟一群台灣演員、工作人員合作,以中文進行表演,生產的是朝生暮死於台灣的劇場作品,而有幸目睹的也只有台灣觀眾,居然要說他只是在跟美國劇場對話,會不會太牽強了一點?

根據該文,會得出這個推論的主因在於作者認為郭文泰的作品「格格不入」於台灣的小劇場。事實上,我以為郭文泰作品的價值便在於他的格格不入。更進而言之,所有創作的價值都在於其「格格不入」。不論是對於創作傳統與環境極其敏感、而刻意選擇了一種特殊的創作道路,抑或是不期然的,隨個人心性而偶然成就了醒目的藝術姿態,「創作」之所以為「創作」,就在於其不隨流俗的獨立存在,並以此異質介入藝海、引起波瀾。因此,任一創作本身也可視為對當時藝術環境的一種批評、同時也是一種彌補。今天我們所稱道的那些劇場創作者,相信都有一套自以為不同的個人文化系譜,何獨郭文泰,只因為他是美國人,他的獨特的藝術嘗試,他的「格格不入」,就忽然引人嘖嘖起來?

而且,說郭文泰對場景佈局的講究,只是台灣小劇場「一個奢侈的夢想」,也太以偏概全。就以當期《表演藝術》所評的另兩齣戲──密獵者《歐風晚餐》和創作社《瘋狂場景》來說,其舞台一極盡寫實(連酒館天花板都齊備),一則是多層次、景深與高度兼備的抽象舞台(可惜那篇評論只談文本、對舞台卻未置一詞),兩者對於視覺質感的要求,都有目共睹。當然不能說這是拜五年來郭文泰作品的啟迪,然而他對於空間質感的講究,對台灣小劇場所起的良性刺激,也不能說全然船過水無痕。

回想九八年我在差事小劇場初睹郭文泰的小品便驚為天人,這些年來眼看他排除萬難、努力以台灣為創作基地,同時也爭取與更多台灣劇場人合作、多方創造和台灣觀眾對話的機會,深有所感。事實上,台灣文化離政府高唱的國際化還有很遠,我們需要的其實是一個更為開放的創作與交流環境。郭文泰的「台灣劇場作品」無疑比那些臨時拼湊的國際組合,更有效地在為本地的劇場累積。論者當然可以分析他的背景傳統,以及他之於其他台灣導演的異同,但大可不必搬出「跟誰對話」或「跟誰格格不入」之類意識型態掛帥的語言。這種自卑、不安全感所導致不自覺的排外心態,就讓我們多自覺一點吧。

 

文字|鴻鴻 導演、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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