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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中的英國演員特別幽默、機鋒,使得這齣戲更大膽、活潑而年輕。(Douglas Robertson 攝 愛丁堡國際藝術節 提供)
愛丁堡

名導新詮經典、舞台各展春秋

二○○三年愛丁堡國際藝術節的《海鷗》與《哈姆雷特》

相對於胥坦的古典與節制,貝耶多的《哈姆雷特》顯得大膽又顛覆,兩人堪稱代表了歐洲導演詮釋經典劇作的兩種極端風格。胥坦忠於原著的傳統,作品散發古典紮實的魅力;貝耶多具顛覆創新的精神,大膽翻新演出形式和改編原典,作品犀利直指原著核心。

相對於胥坦的古典與節制,貝耶多的《哈姆雷特》顯得大膽又顛覆,兩人堪稱代表了歐洲導演詮釋經典劇作的兩種極端風格。胥坦忠於原著的傳統,作品散發古典紮實的魅力;貝耶多具顛覆創新的精神,大膽翻新演出形式和改編原典,作品犀利直指原著核心。

數千場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節目,從七月中到八月底齊聚在英國蘇格蘭的愛丁堡演出。這個素有「北方雅典」之稱的美麗城市,處處可見大排長龍的觀眾,和圍觀街頭藝人表演的人群,大街小巷充斥著音樂、歌聲、七彩繽紛的海報和滿街翻飛的傳單。藝術,從清晨到深夜,在愛丁堡的夏天,彷彿是永恆的現在進行式。「愛丁堡國際藝術節」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一流表演團體和藝術家,許多預售票早在開演前就已搶購一空。在這次的戲劇節目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德國名導彼得.胥坦(Peter Stein)導演的契訶夫作品《海鷗》,和西班牙新銳導演卡力克斯托.貝耶多(Calixto Bieito)導演的莎劇《哈姆雷特》。這兩齣作品展現出歐洲導演詮釋經典名作的不同風格,恰恰形成鮮明的對比。

名導名作古典內斂

彼得.胥坦向來以精準細緻的導演風格著稱,是廿世紀德國最重要的導演之一。他特別注重長時間的排練、鉅細靡遺的研究文本和閱讀同時代的相關史料和書目。在和演員推敲最適切的詮釋方式下,使他的作品質感特別綿密豐厚,彷彿閱讀一篇篇清晰精采的論文。他的舞台畫面簡潔犀利,色彩凝鍊,兼具現代的線條和古典的厚實,也開創了德國劇場表現主義的設計風格。

此次,迥異於以往以德文執導契訶夫的《三姊妹》、《凡尼亞舅舅》和《櫻桃園》,胥坦首次與英國演員合作,對英國演員特有的幽默感、機鋒和舞台爆發力,感受特別深刻,也使得《海鷗》更大膽、活潑而年輕,處處展現了德國導演和英國演員跨文化交流的痕跡。胥坦發揮了他精準詮釋的功力,冷靜而內斂、古典而傳統地表現《海鷗》。

英國知名演員費歐納.蕭(Fiona Shaw,飾演女演員Arkadina)、伊恩.格蘭(Ian Glen,飾演作家Trigorin)與西力恩.墨菲(Cillian Murphy,飾演年輕作家Konstantin)的表演,卻不時溢出節制而疏離的導演風格之外,表現強烈和情緒失控的場面,使得情感詮釋僅能呈現點狀的爆發,未能連成一線、呵成一氣,而總體表演也未能交織成面,以致顯得零散、片段而破碎。胥坦的導演風格理性甚至疏離,演員的表演卻時而疏離、時而激情,加上整齣戲的設計美學呈現疏離性的「演介型」( presentational)風格,致使作品產生一種奇特的矛盾與張力,觀眾很難和演員一起融入戲中,像置身事外在觀看一齣「戲」和「戲中戲」。

因此,這齣戲彷彿成了胥坦詮釋《海鷗》劇中自然、人生與戲劇三者之間關係的寓言,自然是天地無言的永恆存在,透過天幕框變幻出的天光、月光、雲影、樹影,俯視劇中人物,及其對理想無止盡的追求與失落,戲劇和藝術創作只是角色企圖捕捉「真實」人生的「幻影」投射,終歸虛幻。巨大的天幕框始終存在舞台上,隨四幕戲變換、轉移至不同區位,除了交代戲劇場景,也映照人際糾葛和世事的滄桑變遷,赫然是舞台上真正的主角,配合著細緻的燈光變化,披露人的卑微、渺小與脆弱。舞台畫面與燈光的精緻,無懈可擊,然而導演與表演風格的衝突,使得原著中「再現」(representational)的表演無法淋漓盡致地發揮,殊為可惜。倘若能讓演員既疏離又投入的表演風格交替出現,進出自如,與場景和導演風格產生對等的平衡,整齣戲會更緊湊而扣人心弦,而不只是一篇懷舊而疏離的寓言詩吧。

現代詮釋顛覆又激情

相對於胥坦的古典與節制,貝耶多的《哈姆雷特》顯得大膽又顛覆,兩人堪稱代表了歐洲導演詮釋經典劇作的兩種極端風格。胥坦忠於原著的傳統,作品散發古典紮實的魅力;貝耶多具顛覆創新的精神,大膽翻新演出形式和改編原典,作品犀利直指原著核心。

貝耶多是巴塞隆納羅密亞劇院(Teatre Romea)的藝術總監,也是近年來竄紅於歐洲劇場的青年導演,四十出頭的他以創新的手法和大膽的風格震驚了歐洲的歌劇和劇場世界;特別是他以近乎殘酷、暴力與情色的手法詮釋古典劇作,更為人所爭議。他執導的西班牙劇作家喀德隆(Calderon)作品《人生如夢》Life Is a Dream,曾在西班牙國家劇院造成轟動,一炮而紅;在倫敦巴比肯中心(Barbican Center)執導的莎劇《馬克白》Macbeth,被譽為是最具現代感、批判性和感官震撼力的詮釋。即使是他所執導的莫札特歌劇《唐喬凡尼》Don Giovani也重新釋放出古典歌劇的靈魂──愛的狂喜與死亡的恐怖。如此受人爭議的貝耶多,又會如何改寫《哈姆雷特》的傳奇呢?

在皇家來錫恩劇院(Royal Lyceum Theatre)的舞台上,兩個小時又十五分鐘的《哈姆雷特》一氣呵成,前所未有地揭露原著中權力的腐化、欺騙和對年輕人的摧殘。場景從丹麥王宮拉到了現代財閥大亨的皇宮(Palace)夜總會,桃紅色的霓虹燈光刺眼地炫耀著暴發戶的媚俗,三級平台上佈滿鑲著不銹鋼框架的黑皮沙發,舞台右方是一桌琳瑯滿目的洋酒和酒杯,舞台左方斜放著一台白色的大鋼琴和銀色的麥克風。演員身著畢挺的西裝和艷光照人的晚禮服進場,序幕從哈姆雷特的叔父高唱〈他不重,他是我兄弟〉“He Ain’t Heavy,He’s My Brother”的嘲諷揭開,引來觀眾哄堂的笑聲。古典的宮廷權力鬥爭,轉換成今日商場的奪權角力,更能引起觀眾共鳴;血腥的鬥爭、陰謀與殺戮在紙醉金迷、歡歌曼舞的夜總會中上演,更讓人怵目驚心。

風馳電掣的緊湊節奏

貝耶多改編的劇本,緊扣原劇中權謀鬥爭的兇險與欺騙,使哈姆雷特從一個單純易感的青年陷入黑暗的鬥爭,因脆弱而不停酗酒、嗑藥希冀解除痛苦,因不滿周遭人事腐敗而憤怒殺人,最後才領悟人世爭逐有如一場虛空。再加上排戲過程中,導演與演員共同發展出的家庭悲劇層次,使得貝耶多的《哈姆雷特》特別地「當代」。

本劇的奧菲莉亞(Ophelia)變形為出身上流社會、涉世未深的拜金女子,是父親寵愛、也是亂倫的對象,也變成哈姆雷特痛苦時的洩慾工具,發瘋後竟淪為吃垃圾的色情狂。葛楚德(Gertrude)則是軟弱的貴婦,附庸於金權和慾望的追逐,甘心成為考羅迪厄斯(Claudius)的幫兇。考羅迪厄斯的偽善、貪婪和兇狠,不斷從他的縱酒縱慾、狂歌嗑藥及賄賂黨羽中流露。貝耶多成功地將宮廷悲劇《哈姆雷特》轉換成現代家庭道德悲劇,與當代觀眾對話,並提出強烈的批判,其殘酷、情色的舞台語言(包括肢體動作和聲音表達),並非只是煽動感官的低級趣味手段,而是對當今社會道德價值淪喪的憤慨和抨擊,不僅讓人震撼,也讓人沈痛。

哈姆雷特的摯友霍拉修(Horatio)被巧妙地安排成一名超現實的琴師,演奏之餘,一邊目睹著所有的陰謀、屠殺和打鬥,同時也扮演老王的鬼魂,以及俏皮的掘墓人,始終冷眼旁觀,不但符合原劇中霍拉修旁觀記錄的精神,所彈奏的鋼琴酒吧音樂,隨戲起伏,是緊張、是疏離、是反諷、是調劑,總是神來之筆。

大膽創新地拆解經典

全劇一景到底,沒有中場休息,節奏如電光火馳,在激情飽滿的表演下,難免犧牲了《哈姆雷特》原著中獨白部分應有的沈思與深度。喬治.安東(George Anton,飾演哈姆雷特)的表演強而有力,但聲音的情感表現與音量投射較弱,情緒太激動或脆弱時,觀眾就不容易聽清楚他的口白。然而九位演員所表現的高度能量與激情,不但展現總體表演的默契,對劇情出乎意料的表現方式,也充分顯現演員的創意,這也歸功於貝耶多「解放」(Liberate)演員的一貫導戲原則。 

安東曾經表示︰「貝耶多比任何一個小孩子更有想像力,不斷說著話,像極了拳擊教練,自始至終和演員在一起創新。」貝耶多在訪談中也特別強調,他熱愛排練,聲稱劇場工作是他的救贖。他說:「現在已經不再是獨裁導演的時代了,重要的是讓觀眾以全新的眼光來看戲,彷彿他從未看過這齣戲一樣。我首先研究劇本,接著了解我所處的時代和觀眾,再和演員一起工作,好讓古典作品唱出當代的旋律和心聲。」貝耶多以大膽創新的手法拆解經典,與演員重新發現原著的精神和當代意義,其創作令人期待。

去歐洲中心的新世界劇場

愛丁堡國際藝術節的經典新詮,是戲劇節目的金字招牌,帶給我們「經典常新」的啟示;不論是如胥坦在傳統根基上深耕、挖掘,或如貝耶多另闢蹊蹺展現經典的當代意義與面貌,都呈現出歐盟成立後「新歐洲」的藝術實力與活力,像這樣的多元文化與跨文化的製作,在歐洲勢將更為頻繁而多樣。在全球化的潮流下,我們更期待愛丁堡藝術節的節目可以擺脫歐洲中心(eurocentric)的「文化偏食症」,更加開闊宏觀,擴及非歐美的文化藝術,使愛丁堡的國際藝術節不只是「歐美國際」,更能名符其實。在電子媒體充斥的時代,愛丁堡藝術節的屹立不搖,更讓我們對提供觀眾直接參與、想像和溝通的劇場藝術,充滿信心。到劇場看戲,在日漸個人化、疏離化的電子虛擬世界中,或將因為人們對直接交流的渴望,而更形迫切。

文字|王婉容 倫敦大學皇家霍洛威學院戲劇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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