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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紅玉(左,蕭揚玲飾)持密函為夫雪冤,不意卻揭示了包拯(右,殷青群飾)、包貴(中,朱海珊飾)父子誤判的盲點。(包公誤)(李明訓 攝)
戲曲 演出評論/戲曲

至情至性的包靑天

歌仔戲《靑天難斷》與豫劇《包公誤》

由中視歌仔戲團演出的《靑天難斷──陳世美與秦香蓮》中,我們看到了包公蒙蔽昏聵的一面;在國立國光豫劇團演出的大陸劇作《包公誤》中,我們見到了包公剛愎自誤的一面。劇作家嘗試以新的觀點來編撰「翻案戲」或「改編戲」,提供給觀衆多元的視野去思考剖析人性的複雜面;同時也深化了包公至情至性的本色,還原了「人」性中所可能產生的偏差謬誤。

由中視歌仔戲團演出的《靑天難斷──陳世美與秦香蓮》中,我們看到了包公蒙蔽昏聵的一面;在國立國光豫劇團演出的大陸劇作《包公誤》中,我們見到了包公剛愎自誤的一面。劇作家嘗試以新的觀點來編撰「翻案戲」或「改編戲」,提供給觀衆多元的視野去思考剖析人性的複雜面;同時也深化了包公至情至性的本色,還原了「人」性中所可能產生的偏差謬誤。

歌仔戲《靑天難斷》

10月24〜27日

國家戲劇院

豫劇《包公誤》

11月15日

國軍文藝活動中心

猶記得那一陣子「開封有個包靑天,鐵面無私辨忠奸」的歌聲響徹了街頭巷尾,一連百餘集的《包靑天》欲罷不能地在電視上演著,掀起了一片火紅火熱的「包公熱」。這個從宋元以來就流傳在民間的故事題材,爲何至今仍具有無限的魅力,能夠獲得現代觀衆的靑睞,贏得收視率上的頭籌。我想除了編劇的功力緊湊、演員的演技精湛、導演的手法創新、拍攝的技巧多元外,無非是這樣的素材自古而然地反映了現實的生活面。即使是處於二十世紀的時代尖端,面對著政治的汚濁黑暗、社會的暴力亂象,也不禁要發出「救國難、誰誅正卯?掌刑法、難得皋陶」的喟嘆,而期盼著具有「淸官」形象的包公,能夠秉公執法、撥亂反正,重塑社會的新秩序。

淸官包公也有被蒙蔽之時

以包公爲故事題材的戲曲搬演肇始自宋金,大興於元代,明淸以後廣爲流布,尤其在地方戲中相關的劇作更不計其數,形成了所謂「包公戲」的劇作類型系列。在這些沿襲改編或再生創作的戲曲作品中,包公大致都是被塑型成「淸耿耿水一似,明朗朗鏡不如」的人物特性,在各種訟獄紛爭的公案中,透過縝密細微的調査推敲,運用深思熟慮的機謀智慧,爲枉死者申冤報仇,替受屈者平反昭雪,令作奸者匍匐認罪、使犯科者難逃去網。甚或將包公賦予神化色彩,使其具有「日斷陽、夜斷陰」的本領,旣能斷人又能審鬼,而得以代天行道、懲惡揚善。

對於這樣一個具有著「淸官」正字標記的符號人物,巧的是在十月、十一月的傳統戲曲演出中,有兩齣劇作都不約而同地從不同的角度,揭露了包公迥異於傳統的面相;由中視歌仔戲團演出的《靑天難斷──陳世美與秦香蓮》中,我們看到了包公蒙蔽昏聵的一面;在國立國光豫劇隊演出的大陸劇作《包公誤》中,我們見到了包公剛愎自誤的一面。劇作家嘗試以新的觀點來編撰「翻案戲」或「改編戲」,提供給觀衆嶄新的觀點,多元的視野去思考剖析人性的複雜面;同時也深化了包公至情至性的本色,還原了「人」性中所可能產生的偏差謬誤。淸官固然難求,但是遇到像《老殘遊記》中以百姓鮮血所染紅的淸官,豈不是比貪官酷吏更令人生畏?

《靑天難斷》毀了包公一世英明

在《靑天難斷──陳世美與秦香蓮》中,編劇爲了開脫陳世美在傳統戲中負心背義的人物形象,於是設計出〈金殿賜婚〉的情節:在基於皇命聖旨難抗、衆臣推波助瀾的情景下,陳世美只好「趕鴨子上架」的屈從婚事;在〈二度花燭〉中,夢眼迷離地將公主誤認爲香蓮,卻又在有口難言語焉不詳的情況下,半推半就的再作新郞;而爲了指陳「婚變」並非是世美的本心原意,於是又架構出王有千這樣一個反派人物,來承擔起所有的罪失。於是在〈心懷不軌〉中,有千早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讓世美與家人會面;在〈橫生波折〉中,更是將世美囑交的安家錢銀占歸己有;在〈小人心機〉中,唯恐自己東窗事發,也爲了保全自身的榮華富貴,於是乾脆一不作,二不休,將香蓮母子騙往柳林,打算〈血濺柳林〉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孰知家人陳興尾隨其後,仗義相救,遂使香蓮母子逃過一劫,但卻與有千雙雙跌入柳林池中斃命。而在有千蓄意揑造的陳述中,使香蓮誤以爲是世美不認糟糠,意欲殺妻滅子,於是前往開封府衙擊鼓鳴冤,要求包拯爲其主持正義。

是以在〈靑天判案〉的審判中,又回歸到傳統戲中「鍘美」的情節。包公以世美欺君再婚、不孝父母、殺妻滅子、累及無辜等四項大罪,將世美判處鍘刑,表現出不畏強權豪勢、爲民伸張正義的「鐵面」形象。這樣的構設佈局,不僅沒能爲世美強力的反正,反而犧牲了包公的一世英明,眞眞陷入於「靑天難斷」的弔詭中。包拯斷案向來是明察秋毫、講究證據的。然而在本劇中,由於主謀者王有千已經一命嗚呼,死無對證;再加上並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可作爲査證尋訪的線索;以致包公枉顧世美的分辨解說,僅憑著香蓮的一番說辭,就判定世美的罪行,豈不是顯得過於輕疏草率,令人無法信服。而這樣的草菅人命,所刻意彰顯出來對於強權豪勢的抗爭,豈不是具有著深刻的嘲諷意味。

《包公誤》獻蔘「設計」了包公

相較之下,《包公誤》中的構思顯然合情合理許多。全劇以太師龐文與龐妃〈陰謀陷害〉平西王狄龍爲始,藉由姪子龐血冒充太監假傳聖旨,先由邊關將狄龍誆入內宮;而後在御花園中刺殺太子,誣陷嫁禍給狄龍;皇后爲了査明事情眞相,囑令包拯偵辦此案。適包公染病,遂命其子包貴代爲審理。包貴察覺其中疑點甚多,恐怕事有蹊蹺,於是細心察訪。龐文深知包公不受賄賂、嫉惡如仇的人格個性,於是巧妙設下〈借刀殺人〉之計,命龐文假扮狄龍家人前去獻蔘求情,果使包公震怒萬分,「誤」以爲包貴徇情枉法;再加上初審時,人證、物證齊全,狄龍在無中生有的逼供下,氣憤地攬下罪行,遂使包公「誤判」狄龍死罪;龐文〈另設奸謀〉,命龐妃前往開封府送禮催斬,以免夜長夢多;恰遇狄龍之妻段紅玉自邊關趕回前來申冤,「誤」以爲包貴接受賄賂,貪贓賣法;此時邊關傳來吿急軍情,段紅玉以家國社稷爲重,自願請纓殺敵;在掃蕩狼煙之際,並搜獲龐文與西夏密謀的信函,返京爲夫洗雪冤情。

劇情進展到此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編劇在此眞相大白的時刻,筆鋒一轉又引發另一個戲劇衝突。紅玉返京擊鼓鳴冤,一吿執國太師龐文勾結西夏王禍國殃民;二吿西宮龐妃陰謀篡位謀害忠良;三吿開封代理府尹包貴貪贓賣法,要求包公嚴加懲治不能護短。然而眞正錯斷了好人、誤判了狄龍的卻是被口口聲聲尊爲「靑天鐵面」的包公,斯情斯景眞叫包公無地自容。包公沈痛地陳述自己的過失,在慚愧自責聲中,決心自懲開鍘赴死,讓百官引以爲傚尤,以警惕執法者必須心明眼亮、愼思明辨。這樣的風骨,這樣的擔當,叫人從心裡面對包公湧出了無限的崇敬,也將舞台悲壯的氛圍渲染到最高潮。

改編須在嚴謹、合理的架構中

從嚴懲治貪贓枉法之徒,是包公一生所恪守的爲政原則,即使是子孫犯法也決不寬宥,這正是包公受到民衆愛戴擁護的原因。史書上曾載其任廬州知府期間,「有從舅犯法,希仁達之,自是親舅皆屛息。」是以在後來舞台上演繹出《鍘包勉》或《包公陪情》等大義滅親的戲文來;《宋史》中以「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之語來評價包公,傳神地表露出包公剛直不阿、淸正廉明的人品風格。而這也正是劇作家在編撰本劇時巧妙掌握的關竅;龐文巧設圈套行賄求情,正是要包公弄假成眞,誤以爲狄龍身罹大罪;而由於狄、包二家有姻親情誼,誤導包公以爲包貴是爲了庇護狄龍,而徇私串通。對於包公而言,這些大忌恰成爲其審案的盲點所在,導致其預設立場,偏差失誤。而當其知道自己一意孤行、剛愎誤審的結果,不僅是屈陷了好人,也損傷了邊關無數部將與百姓的生命時,他決不逃避,也不掩飾,更不自我寬待,要求自懲受鍘,以前車之覆爲後車之鑒。淸風明霽的操守,放眼古今政壇有幾人能出其右?

《包公誤》原爲大陸揚劇劇本《包龍圖誤斷狄龍案》,是取材自民間傳說,在元雜劇中也有《糊塗包待制》的劇目,不知是否即是搬演此類故事。而後該劇經由許多劇種移植加工、編修上演,在豫劇中刪削了不少枝蔓,凝聚了戲劇張力,以受誣罹罪始,以緝兇平冤終,圍繞著「害人尋人」的主線架構劇情,布局謹嚴巧妙;再運用一把劍與千年人蔘串聯關目,成爲劇情發展的副線。通過主線制約副線、副線推動主線方式反覆推衍,將角色人物的塑造與事件的關聯組織,都做了有機的整合,針線綿密、前後呼應。當然其中也難免還有小瑕小疵所在,如最後太師、龐妃、龐血等開鍘受刑的結局,節奏處理的稍嫌過快;如將其設計爲龐妃等人不知眞相已水落石出,還到開封府來狐假虎威,被當場收押伏首認罪,當更能收到大快人心的效果。

運用翻案或改編的手法,爲傳統劇作灌注新生命,的確是給予觀衆更多評賞的空間。但是如果無法在主題意識、表演藝術、導演手法、角色形塑上作縝密的設計、謹嚴的架構,合理的安排,獲致思想內涵或藝術表現上的成就與突破的話,那麼就失去了翻案改編的立意,甚至於也抹滅了原劇中撼動人心的力量,摒棄了感人至深的情節,糟蹋了優秀演員的演技。一齣戲要成爲「經典」名作,能夠在舞台上歷久不衰,普遍受到觀衆的肯定,是必須經過千錘百鍊的過程,在不斷的藝術加工與反覆的編修創化中,尋找到最適度合宜的定位,以發散濃郁醇厚的戲味。當然這其間可能關涉到編導、演藝、製作等大環境的問題,我們也期盼能藉此對於台灣的戲曲文化與製作生態重新作一整體地探索與思考。

 

文字|蔡欣欣  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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