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這是一椿德國劇場的醜聞，兩週來不但上了頭版，德國媒體和文化界不斷報導及討論，使人不得不側目。醜聞發生在法蘭克福國家劇院，台德合作的作品《那一夜在台北》（編按：今年十月法蘭克福劇院總監將率領德國演員與台灣演員，在台北兩廳院演出此劇）剛下檔，接替的節目卻引發了新聞大戰。

這個節目是法國荒謬戲劇家尤涅斯科的作品《大屠殺或者死亡的勝利》，首演第二天，媒體做了極大的報導，一位專程去看戲的《法蘭克福廣訊報》戲劇記者寫了一篇文章，文章內容是：他本來高高興興要去看尤涅斯科的戲，結果看了廿分鐘被迫離席，走時還被人在後面吼叫：「滾吧，你這混帳！」還把德文的國罵arschloch都搬了出來。

即興演出惹惱媒體，市長出手炒演員魷魚
《法蘭克福廣訊報》在德國舉足輕重，地位不下於《紐約時報》之於美國，這位權威大報記者年約五十餘，就像他自己在文章裡提到，報導劇場卅多年從來沒看過這種事；他說，一個評論家坐在觀眾席裡看戲，卻無端被演員攻擊，先是在舞台上點名，「那一位先生，就是你啦！」隨及跳下舞台，搶走他手上的筆記本，並準備要把筆記本上的文字唸出來，可能因看不懂而作罷，而評論家不想再受污辱，站起來便往門外走，演員還說，早點滾吧！再加上那句國罵，這位評論員簡直氣壞了。
因戲沒看完，他不能報導該戲，只說該戲根本不是尤涅斯科的作品，導演亂扯，原劇內容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演員的表演不但吐血，連精液也噴了一地，相當噁心；他說，擁有尤涅斯科版權的出版社應該好好約束這些亂整一氣的導演。還有，這位演員已做人身攻擊，迫害新聞自由，這種事的嚴重性不亞於日前在全球引發動亂的回教漫畫事件……云云。
報紙刊登這位記者的長文後，當天，這位名字叫陸文斯基的演員馬上被法蘭克福劇院炒魷魚，合約立即終止，此外，該演員必須向記者道歉。而同時，擁有該戲版權的出版社也表示，該戲應該立即改名，否則不能演出。這齣戲因此改名叫《陸文斯基的即興時間》。

評論家，有那麼嚴重嗎？

再隔一天，這位評論員接受其他記者訪問，他甚至說，他在當下幾乎覺得「自己有生命的危險，血壓不斷升高，差一點沒去醫院。」他還說，道歉算什麼，一個殺人犯就算道歉了還是得坐牢。

報導看至此，已引起我的懷疑。如果道歉都不夠，難道要把演員送進牢裡才甘心？有那麼嚴重嗎？差一點去醫院？
打電話給德國戲劇界的各路朋友，他們說，根本沒那麼嚴重，但法蘭克福市長下令，劇院總監不敢不從，市長是董事會主席，她的權力比一個總監還大。哇哇，這是什麼時代了，市長竟然可以干涉表演藝術的演出？難道要照顧那位記者所謂的新聞自由就應該犧牲藝術自由嗎？

我是有點納悶。再怎麼樣，當過導演的我，好像從頭到尾都不站在評論員那邊。

還好，德國一些更有分量的劇場人士相繼發表了意見，也多半覺得那位評論家有點小題大作了，著名大導演克勞德．派曼還認為演員相當入戲，立即重用他。其實，這齣戲的形式是即興表演，且必須大量與觀眾互動，此形式並非卅年來前所未見：著名德語作家彼得．韓克（Peter Handke）在廿年前就以《辱罵觀眾》一戲一舉成名，該戲全篇都在辱罵觀眾；還有，出色的德語演員比爾．畢席樂也在十幾年前打觀眾耳光，要他滾蛋。七○年代的happening theatre（編按：偶發藝術）是什麼？難道這位頂頂大名的評論員全沒看過？

政客干預劇場，才是真正的醜聞

更其實，該記者平常對德國小劇場動輒無情批評、欲置之死地方休的寫法，引起演員的即興靈感。最重要的一點，也是這位評論員在他的長文沒提到的：他從走進劇場到走出劇場都在與鄰座的人說話，不但說話聲音蠻大，且不時指指點點，不斷搖頭，從大老遠都知道他如何厭惡這齣戲。演員似乎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他在觀眾席上發聲表態，所以做了那段即興演出。

我如果去看戲，還遇到那種逼迫觀眾參與的情況，也會不耐煩。我深知，若無必要，最好不要選擇這種被評論員所稱的「無法無天」的戲劇形式。除非這位演員是達里歐．佛（Dario Fo）。無論如何，這種演出形式早就老掉牙了，怎麼會引發這麼大的討論？

這件醜聞只說明了《法蘭克福廣訊報》的記者地位有多隆重，以及這位評論員多麼欠缺幽默感。而且德國政客這麼容易就可以干預劇場——後面這一點才是醜聞。

PAR人物小檔案

達里歐．佛（Dario Fo）

義大利劇作家暨演員，一九九七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品多為政治社會諷刺喜劇。達里歐‧佛出生於一九二六年，他畢業於美術學院，做廣播起家，在三十歲過後步上舞台。一生以劇場為手段，為社會正義而戰。關心社會現實與當代政治，但表現手法絕不刻板，大量汲取民間藝術的養分，從雜耍、默劇、傀儡、歌舞綜藝，到以即興為主的「義大利藝術喜劇」（coomedia dell’arte），既富娛樂的效果，又具情緒煽動性。表演工作坊曾演出他的《開放配偶（非常開放）》、《意外死亡（非常意外）》以及《拒絕付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