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次的目標不是聖母峰,而是「遙望」一下聖母峰,目標是喜馬拉雅山脈中一個叫GOKIO的湖,海拔是四千七百米,旁邊有個獨立的山堆,海拔五千四百米,爬到這裡算結束。
十八九年前的台北市,正開始覺得有錢,往外移民的人口,西進大陸的台商,都還不多。市區人口和私人小客車正值高峰,馬路沒現在的多和寬,捷運系統剛要計畫施工,烏賊公車還在市區裡逍遙。居住的環境其實很不理想,灰塵、油塵,上下班尖峰時的壯觀,讓人覺得這個城市映著夕陽時,像極了一幅「潑墨都市山水畫」,這個題目畫家恐怕連想都想不出來。
那時我卅四歲,結婚前一年,體力與心情還年輕。單身嘛!想去哪,等等旅費跟父母報告一聲,啥也不必罣礙地就可以走人了。
參加「喜馬拉亞」登山俱樂部
有一回,我參加了「喜馬拉亞」登山俱樂部的活動,這大概是當時台灣最專業的登山團體。我們那次一起登山的一位隊友吳錦雄,後來成為台灣第一個攀登聖母峰安然歸來的英雄,不是因為他的名字裡有「錦牌」的「英雄」的關係,你沒看到他姓「吳」(無)嗎?主要的是因為他的訓練背景,更主要的是他的個性和修養,以及絕對重要的背後推手──「喜馬拉亞」俱樂部所有的後援。吳錦雄比我小一歲,他登頂的那年已經四十出頭了,可見得,登高山最重要的不一定是充沛的體力,而是更成熟的一種狀態,對山的情感乃至於對山的倫理,已在他的生命中存在著一定的意義。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那是他多年的努力,及在專業團隊的支撐下,大自然發出了一種慈悲心偶而讓他親近了一回;跟「征服」、「超越」、「勇敢」這些名詞,其實沒什麼關係。
我的登山經歷是沒資格參加「喜馬拉亞」俱樂部的,主要的是我有熟人,在我強烈的要求下,又經過了行前講解和訓練,體力又不太差,且要負責替團隊拍攝的專輯記錄片當主持人,所以我可以去。
我們那次的目標不是聖母峰,而是「遙望」一下聖母峰,目標是喜馬拉雅山脈中一個叫GOKIO的湖,海拔是四千七百米,旁邊有個獨立山堆,海拔五千四百米,爬到這裡算結束。在四千七百米以前就只是健行,但地球上每四千米算是一個大氣壓,也就是說高山病大多在這高度發作。不行的人,就得用犛牛往下運,山路狹窄,牛要是不小心滑下去,人也就一塊下去了;在大自然裡,人是渺小無比的。到了六千五百米以上,氧氣之不夠用,任何緊急求救裝置,經常是來不及派上用場,山難就已經發生完畢了。
盤繞在如來佛的五指峰間
孫悟空不是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嗎?那手掌的五個指頭就像腰際飄雲的五個山峰;我們的小飛機帶著十幾個人和裝備,就像是在那樣矗立的山峰中,S形地飛在、或說是飄過其間,有二十多分鐘,我就是向外傻看,心裡想,如來佛啊!您可別跟我們開玩笑,讓我們安全通過吧!
飛機最後在一個懸崖上的平坡降落,下降的跑道很短,是一段上坡,駕駛員利用上坡到底再轉個圈,才把飛機停下。所有乘客都由衷為英國駕駛員鼓掌,充滿感謝,他是老神在在地不知聽了幾年這種掌聲了,我只在他眼裡瞟見一種安靜的尊嚴,對來自遠方的登山客而言,等於奉上了第一份來自「喜瑪拉亞」品質裡的「高超」。
那個機場其實就是高空中的一條土坡,此外沒有任何屬於航空的設備,只有幾隻當地的藏獒犬,威嚴地看著我們下飛機,那雲裡帶霧、充滿能量的眼神,讓人自動地會變得比較禮貌!全世界的海關官員,沒法比!那個點叫做「魯枯拉」,海拔二千八百米。從此,個人要揹起私人裝備,往山裡出發。才出發心情一定是開朗、興奮的,隨著腳步和呼吸,台北的塵埃已悄悄地從我們身體裡走開了。
令人驚奇的雪巴族女嚮導
一天走八個小時,邊看風景邊調整步調,因各人體力和體質不同,速度也就不同,隊員間自然就各走各的,中飯時早就有雪巴族嚮導提前到了定點,做好飯,又在地上舖了大塑膠布,擺上每人一份的熱橘子水和幾塊餅乾,等著姍姍來遲的我們,笑臉相迎地伺候我們吃飯,嫣紅的臉頰,謙卑的談吐,不由得讓我們又變得禮貌起來。吃完飯,休息一下,交換了來時路上的瀏覽心得,接著又扛起裝備各自出發。雪巴嚮導們得要收拾好爐火、炊具,放在好大的藤編竹筐裡,揹在背上,然後在嘻笑聲中,快速地出發;他們得趕過我們到下一個晚餐預定地做好飯等我們。他們揹著半個廚房,還能唱歌,歌聲嘹亮直入雲霄;我幾乎不能相信,他們怎麼有這麼好的體力!全都是女孩兒。
從一入山開始,我們就在山裡尋找,尋找山的滋味,它讓我們解了好多「渴」。
第一天走來,雙腳沉重,氣喘如牛;第二天,四肢無力,飯量大增;第三天,想找另外兩條腿幫忙;第四天,奇妙的事發生了!(待續)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