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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告解室》被公認為最具勒帕吉自傳色彩,圖為該片拍攝現場,中間白衣坐者為勒帕吉。(Marc Robitaille 攝 Ex Machina、國立中正文化中心 提供)
特別企畫 Feature 完全 戲劇 完全 勒帕吉! 認同之路

站在分裂的國度 觀照創傷的靈魂

來自魁北克 勒帕吉看到更遼闊的世界

一個全球飛行巡迴,一年待在家鄉不足三個月的離鄉遊子,他的自我認同有多深?勒帕吉說:「一個人從外面看自己,會比從未出國看得清楚。」他認為自己絕對屬於魁北克,但他反對自我封閉的本土主義,對世界充耳不聞、閉目不看。作為一個劇場魔術大師,他從不必老老實實回答問題,而從虛實對照和相生當中,解離出對真相更遼闊的理解和包涵。

一個全球飛行巡迴,一年待在家鄉不足三個月的離鄉遊子,他的自我認同有多深?勒帕吉說:「一個人從外面看自己,會比從未出國看得清楚。」他認為自己絕對屬於魁北克,但他反對自我封閉的本土主義,對世界充耳不聞、閉目不看。作為一個劇場魔術大師,他從不必老老實實回答問題,而從虛實對照和相生當中,解離出對真相更遼闊的理解和包涵。

移民社會,類似的宿命

一個移民為主的社會,先到的移民自認為「本省族群」,後到的移民被視為「外來族群」。

兩大族群各自有不同的母語,各自有不同的「母國」認同。

「外來族群」曾長期握有政治、金融的絕對優勢地位。

「本省族群」經爭取將母語訂為官方和學校教育的正式語言。

主張獨立的民意代表,在國會上堅持僅以母語質詢——即使他們雙語都很流利。

「本省族群」曾進行兩次公投,表決是否獨立。

最近一次公投(1995)雙方票數差距只有一個百分點,使落敗一方對此結果始終抱持「懷疑」。

在一連串紛擾不斷的統獨爭議中,真正的「原住民」(印第安人)依然被邊緣化。

如何?這些事就台灣人聽起來應該毫不陌生吧!然而故事的主角並非台灣,而是魁北克——國際劇場導演,羅伯.勒帕吉的故鄉。

話說魁北克

魁北克是加拿大東部一個,為加拿大面積最大的省分,人口約佔加拿大總人口四分之一,生產總值約佔加拿大總額的百分之二十二點三。其中百分之八十二的人口說法語,百分之九的人講英語,另有百分之九的人講英語和法語以外的語言。

「魁北克」(Québec)為印地安語「峽灣」或「兩河相交變窄的地方」的意思。十六、七世紀中葉法國變成法國殖民地「新法蘭西」。十八世紀中葉,亞伯拉罕平原(Plaines d'Abraham)之役,使這地方變成英國的殖民地;然英國議會通過明定大部分法裔住民,得以保留原來的法律系統、宗教自由、語言與法國文化。不久之後美國獨立,大批英裔人民湧入加拿大,徹底改變加拿大的人口結構。加拿大從此一分為二,西部用英國法律系統,東部維持原狀。直至加拿大正式立國,組成聯邦政體,加拿大自治近百年之後,一九八二年憲法才從大英國協移交到加拿大手中……。這些歷史背景,使得加拿大英語區與加拿大法語區,始終存在著族群、文化認同、政經分配上,與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的種種矛盾。

魁北克、勒帕吉、勒帕吉的作品

然而,魁北克特殊的社會背景,卻不必然與勒帕吉劃上等號。即使與勒帕吉本人有關,也不一定與勒帕吉的創作劃上等號。羅伯.勒帕吉是魁北克最具國際知名度的藝術家之一,卻從來不是像菲利克斯.勒克萊爾(Felix Leclerc)、吉爾.菲諾(Gilles Vigneault)那種成名於六○年代前後的魁北克藝術家,以自我創作標幟自我認同,具有鮮明的民族主義色彩。

勒帕吉在面對魁北克出身記者荷米.夏侯的訪談時(訪談集中文版《羅伯.勒帕吉:創作之翼》將於八月中下旬由國立中正文化中心出版),洩漏較多他對魁北克的看法,他說:即使民族獨立運動(nationalism)的想法目前在魁北克很流行,也不代表能以此定義魁北克。

勒帕吉的國際主義色彩

羅伯.勒帕吉出生在魁北克法語家庭,父母在他出生前已領養一對來自英語區的小孩。來自對族群立場極開放的家庭,勒帕吉從未掩飾他對英國劇作家莎士比亞的欽慕。他曾策劃導演多齣莎翁名劇,推介給熟悉莫里哀卻不熟悉莎士比亞的法語區民眾(受英美文化影響較深的台灣民眾,情況恰好相反)。

事實上從勒帕吉的劇場作品,我們可以說國際主義的色彩還遠甚於民族主義。勒帕吉的代表作之一《太田川的七條支流》The Seven Streams of Ota(1994-1997),背景在日本廣島,他的成名作《龍之三部曲》Dragons’ Trilogy(1985-1987)背景是中國。他的獨角戲《愛爾西諾》Elsinore(1995),改編自莎士比亞筆下的丹麥王子哈姆雷特。他也重新詮釋瑞典劇作家史特林堡的《夢幻劇》,而史特林堡此劇靈感來自印度傳說。

一般公認最具勒帕吉自傳色彩的電影《告解室》The Confessional(1995,另譯為《懺情記》)中,可看到這有趣的對比:自小被領養、積極尋找生父的哥哥,一直留在魁北克家鄉——深陷他無法自我認同的社會;而血緣關係確定的婚生子弟弟,卻遠離家鄉去中國學三年書法——絲毫不在意歸屬與否。

向外探求與自我追尋

勒帕吉電影《無能無不能》(1998)時空設在大阪與魁北克兩個地點。時值一九七○年,一方面女演員蘇菲代表加拿大法語區到大阪博覽會演出,一方面她的男友則在魁北克協助分離主義分子製造炸彈。彷彿暗示魁北克人的雙重困境:一面他們要掙扎脫離英語聯邦政府的管轄,另一面在對世界彰顯自我身分時,卻不得不演出法國傳統喜劇來代表魁北克。

當蘇菲面對外交官夫人以「比不上巴黎」作為臧否標準時,便忍不住失控怒吼:「英國、法國、全都是殖民文化!」加拿大人的自我認同,無論是英語區,或法語區,都有同樣的能與不能。

文化.血緣.生殖

一個魁北克的朋友這樣告訴我:分離主義並不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甚至避免去談。身為台灣人,我很理解那種不可能迴避,也無法以談話消費或者解決掉的感覺。這種壓抑感可能內化進意識深處,而從人性最基本面溢泛而出。

勒帕吉的《無能無不能》電影結束於一九八○年,第一次公投失敗的電視新聞播報聲中。男女主角顯得對新聞並不在意,而專注討論私人問題:要不要生小孩。這對戀人會不會有孩子?魁北克會不會有獨立的結果?同樣不了了之、沒有定論。

而《告解室》最重要的議題:尋找血緣上的生父。尋尋覓覓的結果大大出人意料!追尋者哥哥受不了答案而自盡,接受真相的弟弟則帶著哥哥的孩子勇敢活下去,恰似影片開頭白:「我出生的城市,過去背負著現在,就像把小孩一樣扛在肩上一樣。」

文化認同,化為生物上的生殖關係,撲朔迷離,又必須承擔。

現實.虛構.真相

一個全球飛行巡迴,一年待在家鄉不足三個月的離鄉遊子,他的自我認同有多深?勒帕吉在《羅伯.勒帕吉—創作之翼》書中回答:「一個人從外面看自己,會比從未出國看得清楚。」他認為自己絕對屬於魁北克,但他反對自我封閉的本土主義,對世界充耳不聞、閉目不看。

而在他的作品中,他從未直接回答這問題,卻更耐人尋味。《告解室》中,遊歷中國回來的弟弟,面對拿掉畫框後依然殘留明顯框的老宅牆壁,是怎麼油漆也漆不去痕跡。時間點巧妙地與希區考克選在魁北克拍電影《懺情記》的一九五二年,電影中有個神父,現實中也有個神父,各走各的故事最後卻串聯在一起,精巧地交叉對照。我認為這是勒帕吉最精采的地方。作為一個劇場魔術大師,他從不必老老實實回答問題,而從虛實對照和相生當中,解離出對真相更遼闊的理解和包涵。

就像他從不解釋一個被英語圍困的法語世界的焦慮,卻不斷將眼光拋向世界其他角落孤立、失去方向感、飽受創傷折磨的靈魂,譬如被西方文化重重包圍的唐人街、受到無形歧視與孤立的原爆受害者、被幻覺圍困的毒品上癮者、被無血緣關係的家人所包圍的螟蛉子……。

 

文字|林乃文 劇場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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