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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蒂爾德.莫妮葉的Tempo 76(蒙彼里埃舞蹈節 提供)
國際藝識International Vision 四界看表演

飛躍廿七 前衛再前衛

直擊2007蒙彼里埃舞蹈節(Le Festival de Monpellier danse)

蒙彼里埃舞蹈節已經廿七歲了,節目選擇依舊犀利前衛。今年的歷史緬懷主題正是該舞蹈節創辦人、九二年時因愛滋去世的編舞家多明尼克.巴古葉,八○年代的法國「新舞蹈」運動已成懷舊古蹟,新一代編舞家們在這個南法大城丟出他們自省更新的腳步……。

蒙彼里埃舞蹈節已經廿七歲了,節目選擇依舊犀利前衛。今年的歷史緬懷主題正是該舞蹈節創辦人、九二年時因愛滋去世的編舞家多明尼克.巴古葉,八○年代的法國「新舞蹈」運動已成懷舊古蹟,新一代編舞家們在這個南法大城丟出他們自省更新的腳步……。

一九七○年代後期美國後現代風潮吹向歐陸舞壇,運用日常動作,極限重複的舞蹈作品受到熱烈討論,法國現代舞發展就曾先後受到尼可萊斯(Alwin Nikolais)及康寧漢乾淨、純粹舞風的影響,同時又吸收了德國碧娜.鮑許表現主義舞蹈中的戲劇性。但是如果只重視舞蹈表演中抽象性結構分析與嚴謹的幾何美學,顯然是無法滿足浪漫詭怪、迷戀形而上思想的法國人。八○年代法國施行「去中心化」文化政策,各地設立地方性舞蹈中心,支持年輕編舞家駐地創作,造就了新舞蹈運動與其以編舞家為中心的創作風格。新舞蹈也從身體基本面出發,開發出與美國後現代不一樣的風景,既要掌握身體、時空之間瞬息萬變的關係,更要從動作的精力投射拉扯之中刻劃出不耽溺但飽含情緒張力的敘事主軸,然後添加上一點點法國文化中揮之不去的悲觀色調及始終堅持的批判與創新。

緬懷創辦人多明尼克.巴古葉

法國新舞蹈指標性人物包括瑪姬.瑪漢(Maguy Marin)、尚-克勞德.卡洛塔(Jean Claude Gallotta)及稍後竄起的普雷祖卡,還有大家較不熟悉的如試圖於動作中擠壓出生命靈魂的卡洛琳.卡爾森(Carolyn Carlson)及多明尼克.巴古葉(Dominique Bagouet),後者於一九八一年創辦了「蒙彼里埃舞蹈節」(Le Festival de Monpellier danse),一九九二年因愛滋去世,他正是今年舞蹈節的歷史緬懷重點。除了大量播放巴古葉的舊作外,他的得意門生——日內瓦大劇院芭蕾舞團的菲利普.柯漢(Philippe Cohen)也重新執導老師的作品《在陌生的日子中》Jours Étranges,舞者模仿搖滾巨星雙手交叉的姿態昂首前進,然後無聲息地消失,是向外追求偶像的徒然。曾經短暫帶領過巴古葉舞團的崔莎.布朗也應邀編作以機器人為主題的新舞,機器人有限卻持續的運行狀態與舞者流轉的身體互相幫襯圍繞,布朗自然簡單的移動,視機器如朋友般交談嬉笑,在馬達的快轉、急停中找出人性介入的間隙。而承繼巴古葉接手蒙彼里埃舞蹈中心的瑪蒂爾德.莫妮葉(Mathilde Monnier)則一反眾人對她後現代編舞家名聲的期待,Tempo 76不使用搖滾樂、裸體舞者,舞台上也沒有人不停地走來繞去。莫妮葉新作主題是當代舞蹈家避之惟恐不及,屬於古典芭蕾語彙的群舞精神,與哲學家Jean-Luc Nancy有密切合作關係的莫妮葉想探討的當然不是形式上的和諧,而是試圖從內在細微之處如舞者身體情緒的變化樣式上,尋找一條以個體性差異對抗整體一致壓迫的可能途徑。

二○○七年,新舞蹈在蒙彼里埃已經成為懷舊的古蹟,法國人自省更新的腳步是快的。巴古葉徒弟Fabrice Ramalingom的作品找來一隊雜牌軍有凸頭大肚的中年男子、纖瘦神經質的上班族、穿耳洞飛機頭的肌肉男及一身風乾橘子皮的老先生加上幾位專業舞者,要挖掘群體中不同的身體自然發展出的運行邏輯。一開始大家穿著內褲散亂站立舞台四處,茫然看著前方,隨後以眼神互望連結引發行動,從個體開動導致群體的變形。爾後二三成群玩起身體雕塑遊戲,將人擺置成希臘雕像,再來是四五成群最後一起完成一尊人體無限延展、推疊、扭轉的大塑像。後半段一體再度放逸四散,各自展現日常生活中擅長的動作,如躍起以頭搥擊球、老人翩然跳起國標舞及緩慢的太極動作、專業舞者執行快速彈跳、扭腰、踢腿的動作組合,最後某人開始輕聲低哼,儀式性的召喚引起共鳴將大家逐漸聚攏合而為一。

當紅編舞家Buffard演出成名作《好男孩》

葡萄牙的João Fiadeiro則以裝置的手法體現他所謂即時現場的舞蹈創作,真實的時間性是他作品中強調的活性因子。一對男女進場在各自不同情境下開始動作,隨後場外出現聲音指示兩人開始互動,文字、意圖與動作之間的詮釋空間,葡萄牙旁白與法文字幕翻譯的落差,這些現場元素的歧異性與即興的動作,讓生活化的景象展現了不尋常的質感。男女出場後,舞台上的傢俱被一名舞者弄倒,她接著躺下;同時一名女子穿越舞台以麥克風對觀眾訴說著生活瑣事。她走出場外,聲音繼續傳來敘說「我要佔據空間的中心、但沒有中心…」等似是而非的話語,同時一名男子繞過女子身形,在地上穩定畫出一圈圈的同心圓。女子起身在同心圓圈斷裂處舞動佔領有限的空間,而男子走至後方在兩條繩索上搭掛起一張張白紙,偶有掉落不為所驚,舞蹈的狀態如斯拒絕再現與情緒的中介,試圖還給想像力與身體一個自由伸展的空間。

法國當紅的Alain Buffard帶來他的成名作《好男孩》Good Boy,這個半自傳作品同樣有著親密、極限的特質,意象上更具衝突性。一片黑暗無聲中,Buffard站在四支螢光燈管下正面全裸不動,塑造出醫院手術室內逼近、透視解剖人體的氛圍,時間此時走得特別緩慢;他終於動了套上一件又一件的白色內褲,層層內褲包裹下他給人嬰兒般的怪誕錯覺。隨後靠在小燈下以身體拍打牆面,他掙扎探問自己的身體語言。一陣刺耳樂聲轟地響起,假仙地稱頌幫忙鄰居媽媽提菜籃的好男孩,Buffard走近一堆像是毒品或藥品的包裝盒,將紙盒以膠帶捆綁在後腳跟,他兩腳墊高抬頭挺胸穿過舞台前緣,是令人毛骨聳然的無聲指控。最後內褲一一脫去,披掛覆蓋住地上僅剩的一盞燈泡上,餘光微弱一息尚存。

德國的Raimund Hoghe原為碧娜.鮑許擔任幕後戲劇研究工作,自立門戶後的作品有濃厚政治社會關懷又飽含詩意哲思。帶來蒙彼里埃的舊作Meinwärts是紀念德國男高音Joseph Schmidt的獨舞,開場《牧神的午後》音樂中Hoghe背對觀眾望著高掛的橫桿,他畸形的身軀似乎等待、回顧著永遠已成夢幻的歷史抑或是沒有法西斯迫害的美麗天堂。他脫去衣物以佝僂脆弱的身體試圖捉住鐵桿卻依舊無力滑落,接下來大部分時間伴隨著男高音歌聲,Hoghe以獨白、影像與錄音拼湊出男高音坎坷受納粹迫害的一生,並與自身肢體殘缺與排拒同性戀等不同壓迫形式做連結。整場滿佈著小燭光及小道具,Hoghe瘦小的身型以巨大的掃把掃除遍地的紅沙,再急忙拉出麥克風架、點燃一支支的蠟燭與分派一張張Joseph Schmidt的照片,一人手工執行全場奔走勞動充分發揮以小搏大的精神,最後推開安全門將視野全開,更有走出劇場接納外在一切萬物的寓意。

廿七歲高齡舞蹈節,依然犀利前衛

蒙彼里埃舞蹈節已經廿七歲了,節目選擇依舊犀利前衛。歐陸炙手可熱的舞蹈家從日常身型與姿態出發,刺激觀眾思考身體、動作與舞蹈、生活間隱約曖昧的親密關係。身體複雜的社會構成與舞蹈藝術的媒介性質被檢視,動作總不會是一體延伸的外開狀態,身體之間傾向接近就分開,鮮少有固定的型態與情感的煽動,對表演現場不穩定元素的關注看得出行為藝術逐漸深化的影響,希望呈現出舞蹈表演真實演化的有機過程。

這個南法大城舞蹈節有著濃厚的內在衝突性格,節目安排非常在地(如多場嘻哈現代舞表演及巴古葉主題回顧),觀眾群卻很國際化。除了美國、歐洲的藝術總監、舞評人外,也有來自土耳其、於紐約攻讀舞蹈社會學的博士、在澳洲為舞蹈劇場聯盟工作的法國舞者,還有法國全程招待從巴西、韓國邀請來的年輕藝術節策展人。許多艱澀的概念性舞蹈晚上十點半的場次也能賣滿座,但是看到一半就不客氣地起身出場的也不少。連法國舞蹈旗艦大使普雷祖卡的新作Empty moves,也會受到現場公然咒罵的待遇,或許因為他們以往所熟悉普雷祖卡的戲劇化現代芭蕾舞風有所轉變。Empty moves以約翰.凱吉(John Cage)一九七七年米蘭音樂會實況錄音為發想靈感,現場觀眾不時的噓聲巧妙賦予凱吉持續的唸唱聲音一個不穩定的架構;而不停地接觸、引動、分離的舞者們在互看、繞臂、跨膝、彎腰等日常動作變化中累積堆高能量,動作的結構與解構流轉相生,身體的疲困變形如此自然,動作的意義如此空泛不可捉摸。

「蒙彼里埃舞蹈節」可算是歐洲最新舞蹈表演的風向球,但是新聞版面仍舊集中於闡述巴古葉的貢獻,加上現任蒙彼里埃舞蹈中心總監莫妮葉的作品分析,搭配美國後現代女巫布朗的一些報導。整體印象是法國媒體正在進行內部舞蹈歷史的論述建構,所以它必定是偉大、迷人、特異、有活力而影響至今不衰的。至於現在新興的舞蹈家們,還是得暫時先放在小方塊以訊息方式並列處理,繼續等待成為歷史的一刻。

 

文字|魏淑美 清雲科技大學應用外語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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