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原因,讓馬師傅下令停止了我們對鐵砂掌的練習,好像是他感覺到我們很難再升級了,不知道是少了鷹爪還是其他藥方?還是什麼不能告訴我們的原因,包括可能他自己也沒把握了……。
馬師傅說力道山的功力,已經有七、八成以上,天哪!我當時也不懂得問,這要靠什麼樣的比例來算,什麼樣的尺來量呢?只是馬師傅的話,我們都相信,他到底比我們多練了卅年的武術,我們練了一年掌,練到了幾成?不知道,我自己憑良心問,大概只有一成或一成五吧!戴朝南營養好,力氣大,我想大概也只能算二成吧!
我記得我們都曾把柔道的黑帶選手,隔著厚厚的道服,稍微一使力,就能把對方疼得跳起來,掀開道服就能看到紫紅色的三個指印,真沒用什麼力,感覺上是手掌要自己往裡面跑的,對方總是驚訝又驚訝地看著自己被撈了一把的痕跡,非常費解地在回想剛才的疼,想它們怎麼會疼得這麼不一樣,這麼陌生,又形容不清楚;我們自己沒拍打過,也沒抓過自己,抓也是不忍心用力抓,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馬師傅說那當然是鐵砂掌的鐵砂效應,說完了總是會有得意的笑,好像我們已經練成了,其實還遠著呢!馬師傅與我相識時,我十五歲,練掌時已經十九歲了,其實跟他相識,交朋友的氣氛多過學掌的師徒關係,聊天的時候,多半是聊他所得意的事情,比一般人好像更需要被肯定,如果你不太肯定他,他寧可與你不來往,甚至為敵。如此說來,我和戴朝南,到底是「得」的多還是「失」得多?反正那些年,不知道是什麼因緣際會,我和戴朝南,既不十分喜歡馬師傅,可是又打不散我們的相思相聚。
忘了什麼原因,馬師傅叫停了……
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麼原因,讓馬師傅下令停止了我們對鐵砂掌的練習,好像是他感覺到我們很難再升級了,不知道是少了鷹爪還是其他藥方?還是什麼不能告訴我們的原因,包括可能他自己也沒把握了,本來學習鐵砂掌的人一般都要練的擘掛掌和通臂拳,我們也都沒練就停了。停了也好,我的荒唐夢已經把我的散光眼都練出來了,我十九歲以前沒有散光,有點遠視,後來到了廿四、五歲,散光變成了左眼三百五十度、右眼四百度,沒有近視。我不好意思跟馬師傅說,其實我覺得這跟營養不足有關係,藥方也不理想,所以不練了,應該是命大的表示吧!!真功夫,沒有高人指點絕對不能貪心,妄想地去練,半神半鬼的師傅太多了……。
回想那段時光,缸裡的鐵砂,到了冬天,又濕又冷,破了又好、好了又破了幾十次的雙手手指,冬天的鐵砂好像也會怕冷,顏色也變深了。它們緊緊地相擁相貼,手碰到就痛,咬著牙撈下去,插得也不夠深,鐵砂太緊,照樣練,練破了皮,藥洗會洗好,鐵砂上的刺有時會刺進指端,拔出來再插,次數多了,時間長了,刺拔出來時,指頭裡沒有血,就是肉,也不是繭,就是白肉,到今天不明白為什麼。有時出大太陽了,特別跑到練功房來,把兩大張報紙鋪在室外的土地上,將鐵砂倒出,抹平,曝曬,二三個鐘點再收回缸中。好了,那天晚上練起掌來最快樂,鐵砂受熱變鬆了,晚上九點多了,鐵砂裡還有下午日光的餘溫,顏色也淡了許多,手掌插進去,比平常插得深一兩吋,暖暖的,還會揚起鐵灰,幾十把練下來,鼻孔都帶著些微鐵銹灰,順暢、舒服、氣順,好的回憶之一。
夏天,鐵砂就不必常常曝曬,但是練的時候,額頭、雙臂所流的汗,也滴滴落落地進入鐵砂裡;兩個人隨著日子,愈練愈猛,小木屋外約一百米處(附近都是菜園雜草地),都可以聽到木屋裡傳出來的聲音,沒人聽得出那是在幹嘛。猛烈的撈砂插砂的聲音,好像會吸引來空靈中、另外一些有磁場的東西,但是少年專心練功的身體,用力拍打砂袋的沉重聲,由地面能震到好遠,又把那些似有似無的空靈,好像是來參觀,又好像是來監督什麼「質」「能」互換的,有的沒的神鬼皆疑的東西,都給震走了。馬師傅似乎也說過,功夫練到四五成時,是出不出事的關鍵,我聽不懂,但我相信,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衡量未來的二、三年,要是沒有出問題,出問題就不談了,可能就廢了,要是條件夠好,沒出問題,那麼,風雨無阻的三年練下來……那我今天可能就不會寫這篇文章了,練成了的工夫是不能亂露的,露了容易有殺身之禍,因為別人會怕你,直接用槍對付你,記者會纏你,民眾會問你,國安局會跟蹤你,完了,你就白練了,麻煩全來了。
如果再年輕一次,不會再練了
聽說鐵砂掌練到高層次的時候,磁場強,不怕鬼,生氣的時候,一使勁,手指、手掌,到手肘,都呈現出紫色……我寧願相信,讓我再年輕一次,我是不會再練了,都這麼用功了,這麼有恆心了,學點實際的不好嗎?學點救人的東西不好嗎?恆心多珍貴啊!!
鐵砂掌,再見了,沒真練過的人,別忽悠我了。
這年頭,只要心夠定,半神半鬼的都走了,真神大概就來了。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