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年來在台灣所看過的「莎士比亞」劇,多半會讓人睡著,或者看不下去了,或者看迷路了,看著看著,不知所云了等等,反正很慘。那麼,演了大半輩子戲,這次輪到我們來演了,如果觀眾也發生多半睡著的情形,那就難看了,那還不如鞠躬下台算了。
莎士比亞真的要來了,不是在銀幕上經過,或者是由別人在台上演出,而是它要進入我們的腦子、身體,被我們熟讀、研究、斟酌、刪改、背誦、練習,練習成習慣之後,終於要由我們自己表演出去了。所以對我而言,「莎士比亞」是真的要來了,要來考駕照了。
這次演出的效果好壞,還不敢下斷言,以不讓多數觀眾睡著了為最高原則,少部分觀眾睡著了,就可以算我們及格了;總之怎麼怨,也不能怨到觀眾身上去。當然,如果全都睡著了,倒也不是壞事,等戲演完了,時間到了,請大家起床,誠懇地給大家謝個幕,一起回家,一千多人一起大睡一場,各自回家,不也是一件挺寫意的事情?
中文演莎劇,希望不讓人睡著
我沒開玩笑,歷年來在台灣所看過的「莎士比亞」劇,多半會讓人睡著,或者看不下去了,或者看迷路了,看著看著,不知所云了等等,反正很慘。那麼,演了大半輩子戲,這次輪到我們來演了,如果觀眾也發生多半睡著的情形,那就難看了,那還不如鞠躬下台算了。所以還有九個多月後才要演的戲,現在就開始潛水進去,瞭解、瞭解,認識、認識。
在許多英語系的國家,莎劇常常或是高中語文課本的教材,由此觀,它的可讀性有可能超過可演性。但也不能這麼說,公平地講,它是少有的,既可讀亦可演的一種,文字華麗而繁瑣的一種劇本。簡單地講,它的台詞不像人說的話,像詩人,又不太像,不論大小角色,連個路人甲、路人乙說出來的話,都不像正常人說話,不是發人深省,就是繞不過彎來,而是莎士比亞劇本裡,那種時時帶有英文的重音出現的「無韻詩」的韻律,遍佈在全劇中。而這些原來在英文中美好的音調,翻譯成中文,或其他國家的文字,就很難成為相得益彰的韻調。換句話說,因為語言不同,而完全走調了,雖然劇情還是原來的劇情。觀眾在失去好聽的韻律當中,努力去消化大量的翻譯工作,是不是能繞得過彎來,此乃一大考驗也。
你去看一個英國劇團在演莎劇,可以不用看,英文水平夠,閉著眼睛聽,就全「看」到了,因為台詞裡有心情,有景觀,甚至還有燈光效果,它是有畫面極了的台詞,聽到的是很好聽的、像歌一樣好聽的英文「無韻詩」,所以欣賞起來不吃力,但莎先生在創作時,沒想到後來別的國家的人也會來演,他也沒想過用英文去唱「京戲」或者唸〈赤璧賦〉,當然,用中文去唱西洋歌曲〈My Way〉,肯定也是「遍體鱗傷」,不是抬槓,真是這麼回事。
如果一輩子沒演過,不妨演一次
還有,可以推論的是,四百多年前,演員表演的方式,還沒有高明的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編按)出現,當時的演員,社會地位蠻不被重視的,不被重視的重要原因之一,我們「將心比心」地想,可能是因為演員的演技,還沒有太豐富,所以劇本裡的台詞,才會不厭其煩地,又有音樂性,又能介紹出許多不同的情境,就像崑曲裡大量的身段和細瑣的唱腔,只要你能練得出來,觀眾就看不出來你在後台是多笨的人,你只要練得出來,內心戲有沒有,情緒組合的細不細,已然不像今天的電影那樣,講求生活,真聽、真看、真感覺的理論了。所以許多電影在拍莎劇時,原本四個小時的劇,電影九十分鐘,你也看懂了,也不覺得哪裡不舒服,因為表演方式,鏡頭語言,不同了,許多地方,文字性的原始情緒,就可以被拿掉了。不拿掉,再華麗的句子,都有可能變成肥肉,讓人睡著了。
英文沾了原著的光,還好一點,有些倔強的、厲害一點的演員,也會一字不刪地演完莎劇,對觀眾而言,只是欣賞到了一次,比五十個小楷多十倍的,一幅五百個字的書法而已,「博覽」了一下。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中國人還自找麻煩幹什麼?怎麼演都好看不了了嘛!!不,如果一輩子沒演過,不妨演一次,如果一輩子沒看過,不妨看一次,那跟抱著一本書看,是很不一樣的。
其他的,還有什麼?演完再說。
有道是「戲在人演,球在人踢」……,這場球是非踢不可了。
編按:史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十九世紀俄國的偉大演員與戲劇理論家,精研演員表演方法,認為演員必須精於觀察事實,揣摩真實生活中的行動,同時應有相當的心理學訓練,能想像角色的心理狀態,並邂通過頻繁的排演,從而在舞台上投射出真實生活。後世稱他發展出的技法為「方法演技」,或稱「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
李立群
資深劇場、電影與電視演員
為「表演工作坊」創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這一頁我們說相聲》、《暗戀桃花源》、《推銷員之死》、《ART》等
電影作品:《我這樣過了一生》、《搭錯車》、《恐怖分子》等
獲金鐘獎最佳男主角、金鷹獎、飛天獎以及金馬獎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