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我第一次看到法蘭茜斯卡．贊貝洛（Francesca Zambello）的名字，是在一九九七年九月號的英國BBC音樂雜誌上。那是相當特殊的一期，因為他們推出一個「音樂名人錄:勢力大點名」（Who’s Who in Music: The People who Matter）的專題，將當代古典音樂界，從演奏到作曲家做了一個點名的動作，能排上榜的，不論老中青，都是一時之選。其中歌劇導演類，共有卅九人上榜，包括前陣子在台北執導《歐蘭朵》的羅伯．威爾森（Robert Wilson）、導過音樂劇《西貢小姐》的海特納（Nicholas Hytner）、以左派立場聞名的柏林喜劇院（Komische Oper）的庫佛（Harry Kupfer）等知名導演。以男性為主的歌劇導演世界中（導演就意味著權力啊），來自美國的贊貝洛和英國的黛博拉．華納（Deborah Warner），是唯二上榜的女導演。BBC音樂雜誌如此介紹贊貝洛：「強烈的個人特質，如果任何當代作曲家有新作想上演，贊貝洛是他們最想合作的對象。發自內心的執導風格所帶來的效率，她可以處理任何作品。」

不可諱言，法蘭茜斯卡．贊貝洛在當代歌劇導演中最特殊的特質，就是她的陰性領導與女性主義立場（如果，我再加上以下這一點，相信會引起更多人對她的好奇——她是出櫃的女同志）。

天生麗質的導演生涯

一九五六年出生的贊貝洛，自小生長在演員家庭，小時候住在紐約的她，似乎天生就是要走這導演條路。她四歲時就會自己導偶戲，六歲時在母親演戲的劇院側翼，觀賞台上演出，讓她習慣從後台視角來看劇場。同樣是演員的父親，後來轉向從商，到歐洲做生意，更拓展了贊貝洛的視野，在巴黎讀了四年書，高中時住在維也納，還在當地歌劇院打工，一九七六年舉家又遷居到莫斯科一年（她也在莫斯科大學讀了一年書），看了不少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出，讓她大開眼界。如此豐富的人生經歷，已經練就贊貝洛通往歐洲歌劇世界的基本功，那就是語言。贊貝洛精通義大利文、法文、德文與俄文。語言的天賦，使得她後來跟來自世界各地的歌手工作時，都能溝通自如（她開玩笑說，只有東方人她得比手畫腳）。

贊貝洛的歌劇生涯，最早是在法蘭克福歌劇院當跑腿，可是這項基層工作，卻讓她見識到歌劇製作的各項複雜細節，後來她又到介紹華格納聖地拜魯特歌劇院（Bayreuth Festspielhaus）當跑腿。一九八四年，她被邀請到維斯康辛州米爾瓦基（Milwaukee）的天光歌劇院（Skylight Opera Theater）的導戲，開始她的職業生涯。相較於之前的底層摸索，這段期間她開始有機會掌握歌劇的藝術性，尤其是她被推薦給當年最負盛名的法國歌劇導演彭內爾（Jean-Pierre Ponnelle，1932-1988），擔任他的助導。這段經歷，讓她學習到如何將音樂與文本視覺化，這可說是歌劇導演最重要的工作。彭內爾富有華麗質感的視覺特質，似乎也感染了贊貝洛。她執導的作品不像許多當代歌劇導演一般，那麼偏好抽象與衝突，而是在寫實動作與視覺創意之間，取得平衡。簡單地說，讓觀眾舒服而自然地觀賞一部華美的高品質現場演出，是贊貝洛向來贏得口碑之處。

陰性領導與女性主義

一九八九年的《波希米亞人》，將她的事業又帶到另一個新境界。擔任製作的舊金山歌劇院找來帕華洛帝與義大利女高音芙蕾妮（Mirella Freni）等大牌歌手。我們可以在這部後來有發行的DVD的作品中，看到贊貝洛指導演員的功力。她後來表示，跟大明星合作，讓她見識到這些擁有傲人歌聲的歌手，大部分都是非常專業，非常願意和導演配合，投入在揣摩角色與排戲上。不過，這有可能更是贊貝洛的陰性特質所造成的結果，因為她非常善於創造團隊合作的精神。贊貝洛在二○○二年接受知名的《歌劇雜誌》Opera Magazine訪問時，提到自己的工作態度：「有些導演會刻意製造出一種對抗的氛圍，但這是很奇怪且不人性的。我試圖創造一種氣氛，讓每個人，甚至是合唱團歌手，都覺得自已是團隊的一部分。我要讓每個人自願對這齣戲投入他的個人心力，這是我最有興趣完成的目標。歌劇必須是個集體的視野，而這只有透過合作才能達到。」

一九九二年，她首度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執導，作品是董尼才悌（Donizetti）的歌劇代表作《拉美默的露琪亞》Lucia di Lammermoor。在這裡，她展現她的女性主義視角，讓一開始的打鬥場面在觀眾席發生，舞台上充滿棺材的視覺設計，試圖在觀眾面前展現女主角的內在景觀。首演當晚，這部戲引發很大爭議，贊貝洛以為自己的導演生涯就要毀於一旦。沒想到接踵而來的是歐洲的電話，這部在紐約被視為醜聞的作品，卻打開她的歐洲之路。這種基於性別而來的敏感，使得贊貝洛不但善於重新挖掘傳統歌劇的女性視角，更偏好突顯其政治面。例如二○○六年，她在華盛頓國家歌劇院執導華格納《尼貝龍指環》的第一部《萊茵黃金》時，她將整個故事背景轉移成美國近代史，強調美國夢如何在男性的權力鬥爭中，落入它的黃昏，還突顯人類對生態破壞的環保主題。

對於即將來台北演出的《卡門》，贊貝洛針對該劇所具有的女性主義精神說：「卡門是當代女性的代表。她非常獨立，她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不自由毋寧死』是她的格言，愛情對她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她是充滿狂想的，所以她是個掌控自己命運的女人。原本她會被殺害，沒想到她卻駕馭了想殺她的男人。她是女人中的女人。大部分的女人都像她，而且會因為她的獨立精神而尊敬她。她也有著強烈的性慾，有著蛇蠍妖姬的面向，但我認為她的自由精神，才是她最珍貴的一部分。」

親近大眾的劇場野心

截至二○○九年，贊貝洛執導過的作品高達五十部以上，從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倫敦皇家歌劇院、巴黎歌劇院、巴伐利亞國家劇院到莫斯科波修瓦劇院等全世界各大劇院，都上演過她的製作。近年來，贊貝洛更跨足音樂劇，最負盛名的作品，是二○○八年初於百老匯開演至今的迪士尼音樂劇《小美人魚》The Little Mermaid。贊貝洛經常強調自己的工作是把故事說好，讓更多人可以走進劇場，分享這難得可貴的現場經驗。她經常在訪問中強調，她排斥將歌劇視為精英藝術，而希望恢復歌劇的平民化特質。對她來說，以前的歌劇，就是現在的音樂劇，而音樂劇的闔家觀賞可能性更高，贊貝洛強調：「最終來說，將有品質的現場音樂劇場，盡可能地帶到更多觀眾的面前，就是我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