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門舞集在「2008碧娜.鮑許舞蹈節」演出後,碧娜獻花給林懷民。(Jochen Viehoff 攝 烏帕塔舞蹈劇場 提供)
紀念大師 In Memoriam

煙友

林懷民憶碧娜.鮑許

他們心底的她

林懷民和她總在後台門口的吸菸區不期而遇。「我們天天見面三、四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煙霧瀰漫。」他們抽著菸,有時說話,有時沈默,任煙中的思緒隨意迷茫。「已經抽一包了,我不能再抽了!」碧娜用著詢問的眼神看他。林懷民說:「我還要再抽一根。」碧娜馬上開心地笑了:「那我也再來一根!」

他們心底的她

林懷民和她總在後台門口的吸菸區不期而遇。「我們天天見面三、四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煙霧瀰漫。」他們抽著菸,有時說話,有時沈默,任煙中的思緒隨意迷茫。「已經抽一包了,我不能再抽了!」碧娜用著詢問的眼神看他。林懷民說:「我還要再抽一根。」碧娜馬上開心地笑了:「那我也再來一根!」

烏帕塔劇院的小餐廳,林懷民第一次遇見碧娜.鮑許。寒暄過後,碧娜遞菸給他,他退後一步,碧娜驚訝地說:「You don’t smoke?」林懷民笑說,他不是抽這種菸。碧娜抽的是Camel,無濾嘴,一天少說四包。她問林懷民:「你每支舞有多少時間可以排練?」他答六到八個禮拜,而她有三個月,仍直說時間不夠,時間不夠。「那次還聊什麼都忘了!」林懷民說:「到最後,兩個菸灰缸都滿了……」

兩個老菸槍,兩個舞蹈家,在煙霧中交言著他們自己才懂的心事。

她總是同情買不到票的觀眾

在林懷民印象,碧娜是個溫暖的人,身形消瘦脆弱,讓每個人都想保護她。林懷民初次看到碧娜.鮑許,是一九八二,巴黎。他還不認識她,見到碧娜從後台小跑步出來,像個小女孩那樣,開心跑到一個尋常少女面前,高興地說:「我拿到兩張票!」一派純真。把票交給女孩,又跑回劇院。她的助理說,碧娜總是同情買不到票的觀眾,沒票也要擠出票送給那些人,「讓我自己坐在走道上。」

一九九八年碧娜首次邀雲門舞集赴她的國際舞蹈節演出。她邀林懷民到排練室見面。林懷民到時她正在忙,一邊看《春之祭》的排練,一邊跟他聊天、抽菸,一邊為三四百本準備給所有參加舞蹈節舞者的紀念手冊簽名,跳了數分鐘後,她突然說:「這裡不好,重來!」上半場重來了三次,結束前一分鐘一個舞者出了點差錯,又重來,舞者都癱了。「《春之祭》是一支『殺人』的舞。」林懷民形容。「碧娜就這麼不動聲色,活生生地讓舞者一遍遍重來,可是我完全瞭解。因為一個地方錯了,不是修正那裡就好,而是必須從頭到尾一氣呵成,不出錯才行。」

演完後,在酒館,碧娜問林懷民是否要去接任柏林德意志歌劇院的藝術總監。當時有這個風聲。她直接說:「你的舞者對你如此忠誠,何必到柏林?歌劇院是吃人的動物,它耗損精力。你會變得很不快樂。難道你要柏林、台北兩頭跑?」當時兩人只是朋友,並不深交。「但碧娜基於關心,單刀直入。身為同行,她依然直言,這種關愛,讓我十分感激。」

那回,雲門演出《流浪者之歌》,碧娜上台獻花給舞者後回到座位,看最後一位舞者把滿台稻穀劃成同心圓,看著看著就流淚。觀眾走光,碧娜還坐在觀眾席哭了半小時。

去年在烏帕塔,總是在吸菸區不期而遇

 

二○○八年,雲門第三次受邀至她的舞蹈節演出,碧娜看完《風影》後,接著看王心心的南管樂曲。十二點半,又在劇院大廳,大開宴席,請雲門舞者,烏帕塔舞者作陪。雲門每次演出,她一定親自上台,獻花給每位舞者,安排晚宴。繁忙如她,見過多年後,仍會記得每個人的名字。

去年十一月的碧娜.鮑許舞蹈節,是他們碰面最多的一回。雲門是唯一在三個城市輪流演出的團體,待得最久。舞蹈節每晚有兩三場不同團隊的演出,碧娜每場都去看,而她自己還有六支舞作演出,真正是蠟燭兩頭燒。因為時間長,林懷民常常可看到碧娜。本來碧娜在全世界劇場都得以抽菸的特權,這兩年,禁菸成為法律,劇場也不能自主給她特許,連她自己的劇院也不例外。林懷民和她總在後台門口的吸煙區不期而遇。「我們天天見面三、四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煙霧瀰漫。」他們抽著菸,有時說話,有時沈默,任煙中的思緒隨意迷茫。「已經抽一包了,我不能再抽了!」碧娜用著詢問的眼神看他。林懷民說:「我還要再抽一根。」碧娜馬上開心地笑了:「那我也再來一根!」

林懷民說:碧娜.鮑許的作品是革命性的。她影響許多人,但沒有人做得跟她一樣好;模仿碧娜的作品成百上千,但沒有人可以超越她!「它不在形式,而在於想像力、敏感度、及某種堅忍不拔的東西,以及讓人哀愁的詩意。」林懷民說:「我的《春之祭》,其中的時裝和生活面,就是受碧娜的影響。」但他又說,碧娜對他最大的影響是讓他瞭解到不要跟她比賽。《水月》之後,林懷民捨棄敘事的形式,去到另一個極端,以一清如水的純舞蹈建立獨特的個人風格。

「她用整個生命在燃燒!」

碧娜發病五天就往生,林懷民羨慕碧娜走的方式。「那是福氣。我希望自己能修練到用如此的方式走。」然而,他覺得她並沒有準備要走,她還有許多東西想做。舞蹈家在世得到盛名者不多。碧娜剛開始很多觀眾非常排斥她的風格,但她堅持到底,終於,她變成了女王。名滿天下之後,碧娜也飽嘗盛名之累,許多人想見她,許多地方邀她去演,許多龐大的計畫等待開展。碧娜早期有一個很美的作品,《奧菲斯與尤里狄琦》Orpheus and Eurydice交給巴黎歌劇院演出。林懷民跟她說,你們自己的舞團也應該重建,自己跳。「她看著我,嘆了一口氣。」

他希望,碧娜的舞團繼續留下來,能夠再演個二三十年。

曾經有人要碧娜承認自己是德國的舞蹈家,她抽菸不理,然後說:「如果我是一隻鳥,你一定要我說自己是德國鳥嗎?」這是碧娜頂撞的方式。「她用整個生命在燃燒!」林懷民緩緩說:「碧娜有部作品,《黑暗中的兩支菸》。突然間,菸熄了。」

熄滅了,而我們記得,那煙霧,與燃燒。

 

廣告圖片
專欄廣告圖片
歡迎加入 PAR付費會員 或 兩廳院會員
閱讀完整精彩內容!
歡迎加入付費會員閱讀此篇內容
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立即加入PAR雜誌付費會員
Authors
作者
專欄廣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