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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麥可雷克觀看應邀拍攝「慢舞」的舞者舞動。(2009台北藝術節 提供 )
藝妙人物事

麥可雷克 「慢舞」中剖解肢體奧秘

攝影藝術家大衛.麥可雷克的大型攝影裝置藝術「慢舞」,從紐約來到台北「起舞」,這個作品邀請了世界上五十位來自各國的知名舞者,請他們各跳五秒鐘的舞步,延展成十分鐘的影片。透過慢動作,讓人看到非常不一樣的肢體動感,瞬間之美化為永恆。本刊特邀影舞集藝術總監陳瑤越洋專訪,請麥可雷克暢談他創作「慢舞」的想法與過程。

攝影藝術家大衛.麥可雷克的大型攝影裝置藝術「慢舞」,從紐約來到台北「起舞」,這個作品邀請了世界上五十位來自各國的知名舞者,請他們各跳五秒鐘的舞步,延展成十分鐘的影片。透過慢動作,讓人看到非常不一樣的肢體動感,瞬間之美化為永恆。本刊特邀影舞集藝術總監陳瑤越洋專訪,請麥可雷克暢談他創作「慢舞」的想法與過程。

「慢舞」創作者——大衛.麥可雷克(David Michalek)說話的速度可不慢。周日夜晚一個多鐘頭的電話裡,我們從南加州談到紐約,從獨立思考談到創作的機緣與理念。原來……我們曾經同時在同一個校園裡晃蕩,也可能各佔據了雕塑公園裡的一塊草皮躺著漫天遐想,在陽光下慢慢加溫的過程中體會到一種非常的熟悉感……。

Q:大學時你選擇英語文學系,而這麼多年來一直做著視覺創作。你認為自己是一個偏向文字導向還是視覺導向的藝術家?

A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文字創作者,也從來沒做過文字創作的工作。但可能也和長期的薰陶有關,除了「慢舞」以外,我大多數的作品都與文學有相當的淵源。小時後我就希望能用大學的階段來培養自己的獨立思考能力,所以設定的主修若不是語文就會是哲學這些Liberal Arts學院的科目上。在UCLA念文學就是給自己一個完整的時間以打下「思考」的基礎。

我對於攝影和美術的興趣很強,也確定自己要往藝術方面發展,但卻對於大學的藝術科系產生了排拒感,希望能跟隨自己傾心的藝術家,以一種師徒關係來培養自己的專業素養。我跟著約翰.馬爾佩德(John Malpede)進出劇場,一路上也很幸運地能有赫伯.瑞茨(Herb Ritts)及彼得.謝勒(Peter Sellars)亦師亦友的提攜。

 

Q:謝謝你分享「慢舞」,這真是一個極致漂亮到讓人屏息欣賞、無法言語的作品。這個計畫是怎麼開始,怎麼成型的?

A「慢舞」真正的起始點其實很難追究!每一個想法在腦中幾乎都是長時間的擺著、等待著,讓它慢慢成型,彷彿平時一個一個磚塊累積起來才終於能蓋出一棟房子。前幾天我在整理筆記本時,赫然發現在一九九七年的本子裡已經留下關於「慢舞」的種子,(我習慣於將自己的想法、點子或簡報資料都留存記錄下來,所以我有許多的筆記本)清清楚楚的想法脈絡讓我嚇了一跳,因為我完全不記得這個想法已經存在這麼久了。當然,我對於極慢動作非常感興趣,總覺得用這個方法可以窺看到動作中隱藏的神秘世界。想想假若光是看汽車衝撞的慢速影片都能這麼有趣,如果能使用這些軍用攝影機來拍攝這世界上最擅長動作美學的人——當然就是舞者——來做他們最拿手的事,一定會是一個神奇美妙的經驗啊!我能清楚的這樣認為,當然也因為我和一個傑出的舞者一起生活了多年——溫蒂.惠蘭(Wendy Whelan)——我的太太,她可是美國現今最好的芭蕾舞者之一呢!

 

Q:在你腦中構想了這麼長的時間之後,什麼突破終於讓 「慢舞」可以完成問世?

A許多年來我一直關注著高速攝影機的發展。因為我非常清楚一般常用的35釐米高速電影攝影機不適合拿來拍攝舞者;舞者們對於自己肢體表現出來的細節非常在意,在攝影棚中能夠立刻迴帶、看片、調整、重做重拍到滿意為止會是一個重要的條件。我知道我得用數位攝影機來做這件事,但在所有的設計概念都清晰的時候,科技卻還沒到位。二○○四年底左右,我終於聽說有些實驗室開始嘗試研發高速高畫質數位攝影機。多年來不斷的探詢也讓我連結到了領先業界的攝影機研發中心,就在紐澤西。我帶著一些畫質不甚理想的測試影片去找他們,成功地挑起了他們的興趣來發展「慢舞」所需的攝影設備。二○○六年,測試版的攝影機一完成,我告訴林肯藝術節執行長奈傑爾.雷登(Nigel Redden),「慢舞」可以做了!他說,「只要你能做我就展出!」雖然對於二○○七的藝術節而言我提出計畫已經太晚,來不及申請藝術節的經費,但這個「展出的承諾」是一封強而有力的推薦信,讓我得以募集五十萬美元,著手架設一個攝影棚,開始進行拍攝。

這中間的每個環節在一九九七年時候的我是做不到的,而且也得不到的資源!想法真的只是想法,每件事都有它自己的時間表,因緣俱足才會發生吧!

 

Q:你在紐約架設了這個攝影棚,所有五十個舞者的攝影都在這裡發生的嗎?攝影上有些什麼樣的限制和困難呢?

A所有的舞者都在紐約棚內拍攝的。高速影片拍攝時需要超乎想像的高度照明,慢舞的舞者需要在二十萬瓦的特殊燈具照明下拍攝。所以整個攝影棚的配電裝備與空調通風都需要設計考量,很難在行動中架設,每個舞者都得來紐約囉!

 

Q:每個人五秒鐘的動作是怎麼選擇的? 通常他們都會跳多長的段落而你會拍下多長的影片呢? 這個五秒轉變為十分鐘的這個速率是怎麼決定的?

A我測試了許多種拍攝的速率來尋找心目中的理想畫面。拍攝更短播放更慢,或是拍攝較長播放較快都會成就不同的美感需求。五秒轉為十分鐘的公式下呈現了長久以來我想要的流動感!同時也符合攝影機記憶體的最大容量。一旦這個公式決定了,我請每個舞者來之前準備好三段五秒的動作,很像是一個有頭有尾的完整舞句。到了攝影棚,我們就從這些舞句出發,有時動作會超出拍攝的範圍,或是某些動作姿態放慢來看不甚理想,舞者就會自己重新編作,直到我們得到能呈現出最具個人特性的五秒鐘。通常每個舞者進棚的工作時間都將近在兩個小時左右。

 

Q:可不可以說說看你想在極慢的舞蹈動作中得到什麼?想藉由這個計畫來分享什麼?你對於結果滿意嗎?

A從一開始我就深信能在這個計畫裡同時達到多重目的。我想也許可以開創一種新型態的舞蹈編作,即便只是以新的規則來表現同樣的姿態、來看同樣的作品。我請舞者們做舊作中的片段,卻會成為無法辨識的新舞。

舞者是表演藝術中非常特殊的一群人。曾有人以慢動作拍攝演員來研究人類的感情傳達,但我認為大多的舞者,在舞蹈中更是時時刻刻傳達著人類最原始、最根本、最自然的情感,不是修飾過的演技。所以我清楚知道被記錄下來的不只是細膩的肢體動作,還有機會記錄到人性中極致的情感表達,而「慢舞」也就成為一個動作情緒與情感的研究。

我一直相信能捕捉到人的短暫無常是藝術創作中最大的野心之一。我認為也許可以從「慢舞」裡,試著找方法從人忙亂的動作中找到所有風格形式裡的一致性。也許這個一致性會是一個極其簡單的概念,如同在一個全黑空無的畫面裡只看到清晰的舞者,他的舞蹈正被不同的時間感重新詮釋,而這奇異的視覺經驗則將畫面中的身體神聖化了。

身體看似分開的各個部位組合完成一個完美的連續動作,就是舞蹈的本質,也是所有的人最終回歸的依靠。動作分析也許是「慢舞」可以成就的一個功能,但只是目的的一小部分。最終我希望能分享這個神聖的氛圍。

 

Q:可不可以談談在你影片中收藏的兩位台灣舞者?

A每個舞者都成為了我的朋友,每個人的舞蹈都深深觸動我的心。我想要拍一個有京劇身段的舞者,而吳興國當時正好在紐約林肯中心藝術節中演出《李爾在此》。以前我就知道他的作品,所以立刻動用關係把他請到攝影棚來。這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好運氣。

芳宜是老朋友,從她在瑪莎.葛蘭姆舞團時我就常看她的演出,也常常被她感動,所以當我終於能打電話邀她來演出時我是非常興奮的。有一個難忘的小故事我常拿出來分享。當她第一次來做相關的討論時,我們和服裝設計坐在小廚房裡,我問她有什麼想法。她說,我不希望看起來像個瑪莎.葛蘭姆舞者,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能表現我的形象。接著我問她希望我怎麼來表現這個形象。她停了一會,說:「我希望看起來像是水上的月光。」我和服裝設計兩個人面面相覷許久,體會到她說這句話的認真…「聽起來像是白色的紗…」所以我們為芳宜的拍攝調整了特殊的燈光,也選擇了更感光的布料,當芳宜動起來之後確實看似是漣漪上的月光了。

 

Q:在極慢的動作詮釋中,是否某些動作質地或特性會不見了?而哪些特性又被強調出來?

A有得就會有失吧!許多舞者都提到了關於動作質地改變的觀察,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認為在慢動作中「串聯動作的意圖」變得無法探究是個有趣的現象。凱羅.阿米蒂奇(Karold Armitage)準備了一段有稜有角、力氣較猛的舞句,放慢之後這些衝突的特性全部都被順暢的柔軟化而連貫起來了。之前我說「慢舞」可以是一種新型態的編舞方式也正因為如此,每個刻意編作的舞蹈透過這個機制都會轉變成完全不同的東西。

我們約莫都心知肚明速度放慢時會產生的效果,但執行起來仍充滿了驚喜。崔莎.布朗(Trisha Brown)就曾興奮地表示「這像是在另一個時空中編舞啊!」到頭來「慢舞」是個有趣的遊戲。

許多參與的舞者表示「慢舞」對他們很具啟發性;在芭蕾的學習中,舞者不斷聽老師說「向上跳的時候你必須向下用力」「肩膀向下放鬆」…而當赫爾曼.科內羅(Herman Cornejo)向上一躍時,你真的看到他的脖子如何延伸,肩膀如何向下放鬆,也幾乎看得到胸肌向下延展的力量。視覺經驗是很好的學習工具。慢動作展開了許多平常肉眼無法分解的瞬間,將許多訊息平攤在我們眼前,是動作分析相關研究可以應用的一種做法。

 

Q:對於高速攝影有興趣的朋友們你有什麼建議?

A「慢舞」展出之後,不同的研究單位和藝術家們提出了許多的期望與進一步的構想。目前市面上有多種高速攝影機可以選擇,不同解析度,不同轉換速率的機種。在「慢舞」中我們使用了美國軍用的高規格設備,所費不貲之外,也不見得符合不同計畫的需求。但這個做法確實讓我們得到許多重要的知識與訊息,尤其對於人體動作的理解上有所助益,是值得嘗試的方向。

 

文字|陳瑤  影舞集藝術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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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檔案

  • 畢業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修讀英語文學,後來在紐約大學學習電影製片。
  • 曾跟隨著名攝影師Herb Ritts並當了兩年的助理。1995年起,他開始以專業攝影師作為他的職業,並且固定幫《紐約客》雜誌、Vogue等雜誌拍攝人像。同時,他開始實驗表演與裝置,發展大尺寸的多面投影。
  • 曾和電影導演彼得.謝勒(Peter Sellars)合作兩個舞台作品:《卡夫卡片段》、St. François d’Assise。其他為劇場所做的電影與錄像作品,像是Music Off the Walls,也都在各大劇院、美術館展出。
  • 2007年春天,受邀到耶魯大學神學院擔任客座教授,教授宗教與藝術。
  • 他現與妻子、知名紐約芭蕾舞團首席舞者Wendy Whelan居住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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