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寫》讓觀眾與舞者之間的界線消失,任何抽象與象徵,都因為實地加入而具象且清晰,那一張張的「畫作」,都是行動後的成果。去實踐、革命、造反、掙脫,畢竟「寫」是動詞,佛塞要人們動起來,那超過半世紀之前的人權宣言,才更有存在意義。
今年德國最大的舞蹈節「舞在八月」(Tanz im August)主題是「人權」,其中最受矚目的作品便是威廉.佛塞(William Forsythe)的作品《人寫》Human Writes。《人寫》早在二○○五年便在瑞士蘇黎士首演,接下來幾年在德勒斯登、法蘭克福、布魯塞爾、伊斯坦堡演出,這次演出是在莎夏.瓦茲(Sasha Waltz)的劇場「放射系統5」(Radialsystem V)的大空間演出,三位與瓦茲長期合作的舞者也加入表演,加上「舞在八月」的極力促成,才讓這個大型的裝置藝術與舞蹈作品順利在柏林演出。
佛塞在德國發光 跨界創作呼應人權
德國是佛塞發光發熱的地方,他七○年代離開美國加入斯圖加特芭蕾舞團,八○年代加入法蘭克福芭蕾舞團,古典芭蕾與現代舞被他提高到一個新的境界,不斷解構與創新,成功地建立了獨特的現代舞品牌。德國每個幾乎都市都有國立劇院,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藝術家可以專心創作,「票房」不是藝術家需要扛的大包袱,「原創」才是這些劇院經營的準則。佛塞在這樣的創作環境下,可以不斷試煉,就算推出負面評論的新作,還是有劇院在後撐腰,容許他繼續嘗試,終於讓他創作出許多經典的舞作,例如與芭蕾女伶西薇.姬蘭(Sylvie Guillem)合作的《在中間,某個升高處》In the middle, somewhere elevated以及曾到台灣演出的《身體協奏曲》Limb's Theorem等,讓佛塞成為當代最重要的編舞家之一。二○○五年他創立了「佛塞舞團」(The Forsythe Company),以德勒斯登與法蘭克福為基地,作品不斷加入裝置藝術、影像、多媒體,創作火力不歇,《人寫》就是個絕佳例子。
《人寫》是佛塞與哥倫比亞大學的黑人法學教授肯道爾.托馬斯(Kendall Thomas)合力發展的裝置藝術/舞作。托馬斯多年鑽研人權、同志平權、女性主義與種族議題,他與佛塞一拍即合,以《世界人權宣言》The Universal Declaration of Human Rights為底本,用裝置藝術/即興/現代舞的手法,創造新的表演可能。聯合國在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十日發佈的《世界人權宣言》,要求所有會員國宣導、闡述此宣言,當天也成為「世界人權日」。但是宣言歸宣言,超過半世紀之後的這個地球,人權在許多國家依然被打壓,那三十條的宣言如同口號,無法真正落實。佛塞與托馬斯要舞蹈劇場變成一個有批判力道的場所,觀眾必須參與,面對「人權」,不准旁觀。
Human Rights=Human Writes 「寫」是動詞
《人寫》的舞名不僅是與英文的「人權」(Human Rights)諧音,「寫」這個動詞也是整個舞作的核心。觀眾一進入「放射系統5」,發現整個大廳全無觀眾席,四十張桌子整齊宮格擺放,每一張桌子前都有一位舞者,正在桌上的白紙上專心地寫字。白紙佔滿整個桌面,舞者依照自己的國籍、語言,在桌上開始慢慢寫下「自由」、「平等」、「權利」等字樣。觀眾進場後,大多馬上往牆邊靠,後來才慢慢地走向舞者,觀看舞者的書寫。每個舞者筆跡各異、下筆的方式也很不同,在觀眾的凝視下,專心地寫著,而大廳牆上則掛著許多已經「寫」完的創作成品。
所有的舞者都只是用黑色碳筆,白紙黑字,有些奮筆疾書,有些緩慢下筆,觀眾開始放心地四處在每個桌子間遊走,整個空間開始流動,腳步聲配上碳筆沙沙,似乎有什麼就要發生。佛塞本人開始在地上匍匐,隨機找觀眾,悄悄地在背後跟蹤。他手上也一支碳筆,在地上畫出跟蹤的路線,留下證據。
慢慢地,每一桌的舞者開始與觀眾互動,邀請/要求觀眾加入書寫的動作,一起完成紙上人權宣言的創作。例如日本舞者整個人站到桌上,用腳趾頭寫漢字,她找到東方面孔的觀眾,一起跟她脫了鞋站上桌面,用腳寫漢字「自由」,於是字跡歪斜,「自由」不再端正。另一位舞者閉眼、用嘴巴叼碳筆,請觀眾抓著他的頭,盲目地寫「人權」。角落的另一位舞者把筆交給觀眾,請觀眾在白紙上書寫,兩位舞者合力讓桌子左右晃動,干擾觀眾書寫。於是,整個表演場地開始熱絡了起來,每一桌都有不同的即興書寫方式,每個經過桌子的觀眾都會變成表演的一部分。
隨著時間推進,整個空間開始凌亂,桌子被舞者推倒,或者被舞者扛在背上,有舞者隔空丟著碳筆,或者嘴巴含一口水,吐到滿是碳粉的白紙上。此時,白紙都不再是白紙,觀眾的手與身體都沾到了碳粉。然後黑色的繩子被送進場中,舞者們用繩子束縛彼此,讓彼此在被羈絆的狀態下,繼續書寫。
觀眾不能「置身事外」 與舞者一起動起來
兩個小時整的表演,觀眾隨時都必須涉入,當然也有觀眾躲在牆角,遠遠觀看整個過程。筆者一開始抗拒加入,但後來衣服、手心、臉上都沾上了碳粉,舞者更是每個全身都碳黑。兩小時的演出裡,不斷地有新的書寫姿態在每張桌子上發生,整個裝置藝術造成了集體的書寫展演,每個人在書寫的過程當中,無論是被繩索綁住、用極度不方便的姿態,都變成了筆,白紙黑字的宣言是硬梆梆的口號,人去實踐,才是真正的人權書寫。人權,人寫。
《人寫》讓觀眾與舞者之間的界線消失,任何抽象與象徵,都因為實地加入而具象且清晰,那一張張的「畫作」,都是行動後的成果。去實踐、革命、造反、掙脫,畢竟「寫」是動詞,佛塞要人們動起來,那超過半世紀之前的人權宣言,才更有存在意義。
文字|陳思宏 旅德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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