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現代劇場大補帖」,不斷讓筆者回想到八○年代小劇場運動的相似演出,那個囫圇吞棗外國期刊雜誌翻譯文章,努力揣測學習模仿一知半解的劇場大師理論的年代;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能夠填滿劇場時間罅隙的,竟還是一片空白,而我們的學院劇場教授們,繼續執鞭於厚厚的劇場史迷宮中。
現代劇場大補帖
4/29~5/8 台北 牯嶺街小劇場
在牯嶺街小劇場,選擇上個世紀劇場史中三個重要流派,以「現代劇場大補帖」命名的演出,其企畫本身,就是一件具有劇場議題性的反動,其反動的對象,是學院裡頭的劇場教育,與學者們審核出來的表演藝術政策方向。
這些本是眾多大學戲劇系、研究所、博士班的基本課程,諸多優秀戲劇教授專家學者的必要教案,但這些培育出的一批批劇場專業學士、碩士、博士們,出了校園、進了劇場,卻完全駛往另一個方向。
好不容易,我們劇院的節目單終於難得地出現亞陶、尤涅斯柯、彼得.漢德克的大名,售票系統介紹標上殘酷劇場、荒謬劇場、反戲劇幾個大字,這些曾在世界劇場史轟轟烈烈發生過的運動,終於在業餘劇團老闆的勇氣下,褪下先賢們的票房毒藥外衣,敲鑼打鼓、招旗吶喊地迎回台灣小劇場。
顯現了台灣劇場的貧血與脫節
而這種回歸劇場史、劇場理論的難得,顯現的也只是台灣劇場的貧血與脫節——學校學的不是畢業後用的(或者學校也不教了?),世界發生的也不是本土觀眾需要的,加上外行官方鼓勵的,或許根本就是一場劇場藝術的誤讀?
但這可不是台灣劇場的全部樣貌呀!還記得八○年代「劇場與政治齊飛」的小劇場,葛羅托斯基引發的身體訓練熱潮,賴聲川把貝克特短劇移入中影文化城、將《等待果陀》搬上國家戲劇院舞台……而多年後,當我們立志擺脫西方劇場史的模仿及影響,決定走出屬於自己風格的道路,但這些年來劇場又真正累積了些什麼?或許黑眼睛跨劇團的「現代劇場大補帖」演出,正是一個重新檢驗的大好機會。
這次演出,用了整個牯嶺街小劇場三層樓建築。首先登上三樓排練場,演出的是彼得.漢德克的「反戲劇」《冒犯觀眾的五種方法》,由五組導演和演員,演出原劇本《冒犯觀眾》之五種不同版本。來自香港前進進戲劇工作坊的馮程程加上四組北藝大學生,火力十足、花樣百出地輪番上陣冒犯觀眾,其劇情如萬花筒般眼花撩亂快數速推進,營造出如文化理論家巴赫汀「眾聲喧嘩」的對話嘉年華。其效果與其說是冒犯觀眾,倒不如是取悅觀眾,因為大部分在場地中央席地而坐的觀眾,非常安全地享受紛飛的冒犯招式,常常還還可以被逗得哈哈大笑。
接著在二樓演出的是柳柳春阿忠的《美麗2011》,此劇自二○○○年首演後,雖由不同演員組合重演多次,但場景動作音樂絲毫未曾更動,此次由原版演員組合擔綱,在整個素淨的空間,完全沒有對白,一張椅子、一個臉盆、一條紅毯構成的演出,使焦點完全放在光頭演員的細微動作與表情神態。但要將此劇放到亞陶的「殘酷劇場」範疇,恐怕也只是對田啟元的投射想像,這位早逝的天才導演,曾將演員阿忠的身體推到極致成為美學,但是導演阿忠非常溫柔,意志堅定地執行他的信仰,一個田啟元時代被開啟的劇場之路,他稱之為「美麗」。
能填滿劇場時間罅隙的還是一片空白?
一樓上演的是改編尤涅斯科的《禿頭女高音的台北時間》,年輕導演金旺將場景分置於一九四九年與二○一一年,背後壓克力版貼滿時事照片,演員扮演自己和《禿頭女高音》中角色。不過顯然導演沒機會也沒興趣好好了解六○年代的荒謬劇,只是表面詮釋其意義——用荒謬的語言遊戲,反映荒謬的社會,結果構成另一齣流暢的語言綜藝脫口秀,離荒謬劇的內在深層意義,還有段距離。
所以看「現代劇場大補帖」,不斷讓筆者回想到八○年代小劇場運動的相似演出,那個囫圇吞棗外國期刊雜誌翻譯文章,努力揣測學習模仿一知半解的劇場大師理論的年代;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能夠填滿劇場時間罅隙的,竟還是一片空白,而我們的學院劇場教授們,繼續執鞭於厚厚的劇場史迷宮中。
「現代劇場大補帖」,到底補出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