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以影像及聲音,提出了許多問號,如:這個動作的名稱是否政治正確?這個動作的深層結構和權力有什麼關係?問題是,舞台上體制內的演員,並不真參與問題,自成一個封閉世界,舞台下體制內的榮念曾,欲言又止,完全上不了體制外的梁山,眾多問號成了裝飾,倒形成了一種分裂、壓抑的劇場氛圍。
進念.二十面體《夜奔》
3/25~27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該如何定義劇場呢?劇場大師彼得.布魯克說:「一個人在別人注視下走過一個空間,就足以構成一幕戲劇。」不過那是他一九六八年寫下的劇場理論書《空的空間》,到了當代,拿到主控權的劇場導演,總喜歡加油添醋,加裝置加影像加歌舞加科技……非得要把一個「空的空間」搞成「複雜的空間」才是時尚。
但,難道所有元素複雜的劇場,都不是劇場嗎?法國奧德翁國家劇院藝術總監、劇場導演的奧力維爾.比(Olivier Py),他常作連篇大戲,手法花招百出,尤其舞台裝置一定金屬閃亮,不過他卻發人省思地說:「不尋找劇場定義的戲劇,就不是戲劇。」(Le théâtre qui ne cherche pas une définition du théâtre n'est pas du théâtre),或許,劇場真正的魅力,並不在其堆砌虛擬的複雜或簡單,而是展現劇場實相(劇場定義)之本身。近日在2011臺灣國際藝術節演出的壓軸節目——香港進念.二十面體、榮念曾實驗劇場的《夜奔》,就是一個展現劇場實相本身的好例子。
揭露劇場實相 延伸觀眾思考
《夜奔》改編明朝戲曲作家李開先《寶劍記》的第卅七齣,講述宋朝教頭林沖為朝政逼害、轉投梁山泊為寇的故事,其中特別著墨於林沖這個角色,其不得不夜裡逃出軍營投匪,內心既捨不下家中妻小、又顧不得忠孝兩全的心理複雜轉折。這齣中國傳統戲曲搬演多年的經典折子戲,到了榮念曾的當代實驗劇場,很特殊地,以「撿場」這個角色來貫穿。
這個在中國傳統戲曲中該視而不見的「撿場」,在這齣戲不但成為角色,而且還是敘事的主角。這種該看到和不該看到的身分反轉,導演首先企圖要破壞的,是劇場製造幻覺的常規,並刻意露出劇場的運作本身。譬如戲開演的時候,並不如往常將觀眾席燈暗掉,反而是將觀眾席燈加亮,提醒了觀眾在此時此地,在國家劇院實驗劇場,正在上演《夜奔》的這個事件,並強調了劇場中,看和被看的共同參與關係。
在導演方法的邏輯之下,該被露出的,還有劇場上虛擬和真實的如何構成。於是演員在舞台上簡約的符號中穿梭,製造意義的差異、重疊、變形與再造。例如該是京劇傳統一桌二椅的道具,換上現代生活的一般家俱桌椅;演員服裝的傳統/現代、中式/西式隨時更替;演員在角色/撿場的位置中不斷變換;背面影像、演員動作的實/虛交替;音樂在舞台的中/西時空對話;甚至製造劇場時間的暫停/流動……其方法都是以不斷變動,消滅前次單一意符的產生,讓變動過後的差異、重疊,創造指涉的多重性,這一切方法,莫不是以不斷揭露劇場實相本身,延伸觀眾的劇場思考路徑。
提問多多卻欲言又止 氛圍分裂壓抑
撥開熟練的形式操練,我們還是要問,導演在此想裝載的內容為何?首先是京劇的歷史傳承,以劇中師傅與徒弟關係表現,不過其毫無新意的論點,顯然這只是個幌子。導演真想做文章的,應該是透過經典《夜奔》在舞台演出的時間軸線,暗喻中國歷史中,特別是今日,知識分子與統治者之間的關係。
導演以影像及聲音,提出了許多問號(節目單上便列了七十餘個),如:這個動作的名稱是否政治正確?這個動作的深層結構和權力有什麼關係?知識分子是什麼時候成為革命分子的?問題是,舞台上體制內的演員,並不真參與問題,自成一個封閉世界,舞台下體制內的榮念曾,欲言又止,完全上不了體制外的梁山,眾多問號成了裝飾,倒形成了一種分裂、壓抑的劇場氛圍,這也是本戲後繼無力的主要因素。
當年布萊希特看到梅蘭芳的京劇演出後大為驚嘆,因為其中渾然天成的虛實並存關係,是大師當年戲劇理論的完美實現。多年後,經驗豐富的榮念曾導演,巧妙運用中國劇場元素,在形式上反攻當代西方劇場,只是,在思想表現上,還是差了那麼一點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