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明山上荒野的小巷弄裡,我們迷了路,山上的農家裡沒人,只有一聲比一聲凶猛的狗吠聲。一九九七年,上山定居的孫麗翠必也跟我們一樣的景況:「我只是想找一個有樹、有水,兒子可以走路上小學的地方。」她按著地圖找到陽明山平等里這個陌生的地方,每天只有數班公車下山,遺世而獨立。
麗翠.畢普—獻給馬歇.馬叟
9/14~15 19:30 9/15~16 14:00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INFO 02-28612957
我們在孫麗翠的門口看到一個宛若臉盆大的蜂窩,她不以為意:「這是颱風吹下來的,以前這裡好多蜜蜂,飛來飛去。」這是個連姑婆芋都長得巨大驚人的地方,依照孫麗翠的說法是:這裡氣場好,什麼都長得大。
作為默劇大師馬歇.馬叟第一位東方女弟子的他,九月中將演出《畢普.麗翠》紀念逝世五年的恩師,雖然師承西方戲劇大師,長年旅居英國威爾斯、法國亞維儂等地,但世界繞了一圈,孫麗翠從自身的文化裡尋找「默劇的根」,她創辦的「上默劇」融入中國氣功、太極、面具等元素,在表演圈裡風格獨樹一格,自二○○四年開始已連續九年獲邀在亞維儂藝術節表演。
才剛從亞維儂返台的孫麗翠,撥弄著一盤收成晒乾的槴子花:「這可以拿來泡茶,明目,是去亞維儂前幾天曬的。」寬闊的榻榻米排練室,散著下場戲要排演的道具,日子在深山裡,歲月失去了刻度,緩慢而寧靜。
7:00 練功
孫麗翠躺在地板上,背脊一步一步緩慢貼在地板上:「這叫雅樂的中心軸,需要專注意。」她一練就能花上兩小時,再吃早餐。練功與表演息息相關,「身體是你的道具,練功是練呼吸,練氣,由氣帶身體。」她從小就練太極,一九九二年回台,當時流行練氣功,與她在歐洲常聽聞的「新世紀」靈修,不謀而合,她便一頭栽入。
「不過,我這幾年,不太練太極了,打拳要假想一個敵人,我沒有敵人,也不願去想像敵人,所以換練雅樂。」雅樂舞齋是一種沿襲中國古代祭典上的舞蹈,孫麗翠說得十分玄妙,不僅可強健體魄,還能治百病。
孫麗翠出生於內壢的一個大倉庫,父母都由中國逃難來台,眷村還來不及蓋,被分派到一個糧食倉庫,偌大的空間被竹籬芭貼著報紙,隔成一間一間的小單位,沒有窗,只有倉庫屋頂上的天窗,日子過得苦,因為父母老年得女,十分寵她。
父母愛看河南邦子、京戲、歌仔戲,孫麗翠就跟著看,別的小孩感興趣的是台上熱鬧的武打戲,她卻獨鍾:「舞台空盪盪的,卻可以演開門、關門,我覺得這個好厲害,什麼都沒有,卻什麼都有。」她對廟會的老背少、蚌殼精的表演也看得趣味昂然,「沒想到這些東西都跟西方默劇的元素相通的。」
10:00 藍染
山中的日子,依循著大自然法則運轉,夏天是孫麗翠藍染的日子,她的院子種了一片「大青」,夏日炎炎,是大青採收的季節,「天氣熱,衣服的顏料才能被充滿染上去。」她把衣服湊到我們的鼻前,有淡淡的植物香,「大青本身就有殺菌的功能,還可以增進免疫力。」
她說,兒子小的時候,被單、床單都是藍染的布料,「所以,小岳從小就是一個健康的小孩。」孫麗翠長年旅居法國亞維儂,本打算一直長待,後為了照料年老的母親才回台,沒想過最後落腳陽明山上的山邊,也從沒想過,當年的兒子,後來成了明星鳳小岳。
問她看過兒子的新電影嗎?她沉默了一會:「他很認真,是一個思考很多的演員。」她說,兒子小時候的志願是牙醫,「因為可以賺很多錢。」但後來又覺得牙醫工作太無聊,想去當廚師,可是又聽說廚師要削很多洋蔥,眼睛會不舒服,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結果因為混血兒的長相,被相中拍廣告,接著是電影,「我本來也很擔心他出道後,是不是會被認出來,生活不方便,後來發現也還好嘛,去看達利展覽被認出來,結果不用票,出門買東西,因為是鳳小岳又打折了。」從小在放任自由的環境長大的孫麗翠,也給鳳小岳一樣自由的空間,做任何人生決定,她都不覺得奇怪。
14:00排練
雖然已經連續在亞維儂表演九年,但上默劇的成員卻是愈來愈少,從二○○四年第一次表演時,出動了十二個人,到今年演出,只用了四個人,「一方面是經費的問題,一方面也是把人數控制得少一點,而還能把戲做好,也是不錯的選擇。」這次的《畢普.麗翠》也是由她一人擔綱,一如她的老師馬歇.馬叟,單身獨影撐起整個偌大的舞台。
從小就對京戲感興趣的孫麗翠,並沒有進入劇校:「村子裡很多人去念劇校,被打得多慘,我媽才捨不得。」她對藝文有興趣,考上了政工幹校美術系,但仍放棄了:「看到學校教官那個樣子,我不想變成那樣,而且我看過幹校美術系的展覽,畫的都是反攻大陸,那也不是我要的。」最後,她進入藝專影劇科。
專科一年級時,她導了一齣「默劇」講兩個乞丐撿到一塊錢,要去買東西,卻什麼都買不到的故事,演出後,大獲好評,老師建議她到電視台寫劇本,「我沒那個興趣,我每學期都寫戲,可是覺得我要講的東西,同學們都聽不懂,演不出來,覺得有瓶頸。」畢業後,她先在法國賈克.樂寇國際戲劇學校念了兩年,之後又在馬歇.馬叟學校念了三年,有完整默劇的訓練。
作為當年學校裡唯一的東方人,孫麗翠每到上場前總是非常緊張,「表演前,我要做很多暖身運動,就算不是表演,只是課堂練習,我也非常緊張,因為我做的動作和反應永遠和別人不一樣,因為來自不同文化,對默劇的根源不了解。」現在,她要求團員要練氣功、打太極、寫書法,「我覺得表演藝術者就是用身體、生活在表演,唯有把生活融入表演,才能有完美的演出,而生活與表演相互交融後,生活即是表演,表演也是生活,我現在上台前非常安定,非常放鬆,再也不必任何暖身了。」
16:00 蔬果
孫麗翠的屋子,有一個寬廣的院子,她領著我們逛,一一指著果樹,告訴我們,這是芒果、蓮霧、茶花樹、櫻花樹……「小時候,家裡後面就種菜,我對植物很有興趣,所以也跟著種。」她還有一處菜圃,種菜的哲學跟養小孩的哲學很像:「放任」。
她想到才去除草,但草也只除一半:「要留點給蟲吃,蟲吃了雜草,就不會去吃菜了。」她堅持不用化肥,只有廚房堆肥一年翻個兩次土,種出來的橘子極酸澀,卻成為做醃漬品和水果酵素的好原料,她指了一顆巨大的蓮霧樹,「這顆每年都會結果,不是很甜,但水很多。」而吃過孫麗翠做菜的學生說,孫老師家裡的食物都非常「原味」。
要說上強烈的,恐怕只有園裡的香蕉,「我很愛吃香蕉,可是超市的香蕉味道都淡而無味,最後我發現了山蕉,很香醇,還跟人買了蕉種,種了幾顆。」講起山蕉,孫麗翠眼裡閃著光茫,院子裡還有一個一層樓高的大型鐵梯,原來是專用來採蕉。
園子裡一處陽光充足的地方,孫麗翠指著地上:「這是我們家磁場最好的地方,連野草都長得比別處漂亮。」她口裡的野草,其實有大半是晚上摘來食用的野菜,這處陽光磁場處,還有一顆美麗的筆筒樹,「這種樹是能量最強的植物,風一吹,它所有的葉子都會振動,產生極大的能量波動。」因為是「風水寶地」,她常常就在這樹筆筒樹下打坐冥想,吸取日月精華,絲毫不為已經繞著我們腿上叮咬的吸血小飛蚊所干擾。
19:00 書法
寫書法的習慣,真的要說起來,可能要追溯到留法的那幾年:「以前小學學校就有教書法,出國的時候,看不到中文字,就帶著毛筆和一本唐詩三百首,照著抄,每寫剛一首,就覺得通體舒快。」彼時,她還沒意識到書法與表演的關係,直到回國後,練了氣功,加上書法,她領悟到,書法和表演一樣,「都是利用呼氣和氣去操控自己的身體。」
她說,書法的下筆一劃,就如表演在舞台如何踏出的第一步,字如其人,人如其字,「所以,個性狂放的人,要練楷書,把個性框限在規規矩矩的一筆一劃裡,但個性拘謹的人,可以先從楷書練起,但心境不同,是要在規矩的範圍裡解放自己,然後下一步再練行草,解放自己的個性。」
她現在每天練字,早年她是在九宮格裡寫字,「講求的是字的對稱和平衡的美感,但這幾年,我看到的是字裡頭,氣的流動。」她見過各式人生風浪,早不拘泥哪一派字體,信手捻來,每一筆都是一宇宙,一如她談身體就像是一道湧泉,順著意念的渠道,不必特別費力,便會流向它應該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