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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Columns

想做主人的焦慮瀰漫整座台灣旅館,因此發展成不管是政治或人民都搶著作主,以致聽不進其他人的台灣式民主。像位用眼淚和激昂語調來博取掌聲,以掩飾自己沒有表演技巧可以演好主人的演員,或是以高喊社會公義和生命價值的姿態遺忘正在作劇場這件行為,像每天電視裡一堆屁股坐在椅子上慷慨激昂空洞的談話性節目……

想做主人的焦慮瀰漫整座台灣旅館,因此發展成不管是政治或人民都搶著作主,以致聽不進其他人的台灣式民主。像位用眼淚和激昂語調來博取掌聲,以掩飾自己沒有表演技巧可以演好主人的演員,或是以高喊社會公義和生命價值的姿態遺忘正在作劇場這件行為,像每天電視裡一堆屁股坐在椅子上慷慨激昂空洞的談話性節目……

客,圖左為甲骨文,上面一個家的屋頂,左邊是一隻腳,右邊是一個人,表示一個外人走到了家裡;圖右為金文,裡面的人換成了口,表示外人走到了門口,也可以解為家裡多了張走進來吃飯的口。

筆力超強的「客」

網路有好處也有壞處,原本只想引用「夢裡不知身是客」,但忘了原詞從哪兒來,上網發現原詞寫得真好,就全用上了(這樣也可少寫一些字,感謝李後主)。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李煜《浪淘沙》

 

但也發現好久沒有慢慢欣賞這些詩詞,當網頁跳出這首詞的瞬間,時空彷彿無聲地緊急煞車,整個意識不得不停留在短短這幾個字之間,這幾個聲響之間,好像突然得到一張免費機票,從一個擁擠快速的都市出發到了一個既熟悉又不知名的小島上,無所事事地放空,聽著雨聲,沉浸在反覆低吟的浪濤聲中;或像在許多各式玻璃帷幕奇形怪狀當代建築造型中,發現最飽富詩意的居然是一間低矮的瓦斯桶出租店,這驚奇感不下於突然被推下懸崖,卻發現自己可以浮在半空中俯視眾生。

中文之美,除了字義、聲音還有視覺的想像(cloud 怎麼和雲比呢?),這首詞中的「客」:南唐亡國後被押解到北方、望不見故土成為宋朝階下囚的李煜。「一晌貪歡」透出與字面完全相反,無法言喻、無法排解的沉重悲傷。望出去的「無限江山」更突顯望不到的痛苦,光是一個「去也」,這兩個很通俗常見的字,也滿載了無奈、無力和靜默的感慨。這詞最後停在「天上人間」,這四個字一上一下、一解脫一苦難、一希望一現實的矛盾撕扯地靜態張力場景,「人間」兩字輕輕地、若無其事地收尾,我的媽呀,好厲害,什麼時候才有對文字掌握如此強的中文劇本創作者。

爭當主人的焦慮瀰漫台灣

「客家」也是在宋朝製作戶籍時確定的名稱(轉得真硬),當初遷徙時,只是為了和原住民區分而自稱「客人」,沒想到,從此作了一千多年的客,一直以異鄉人的身分定居流散在世界各地,因此對於客家人的性格描述——勤勞、勇敢、堅毅、機智、節儉(有一說是吝嗇),總會讓人聯想到猶太人。這跟一九四九年前後大批遷台的移民心態不一樣,這批後到的客人,一來就認為自己是主人,不肯謙稱自己是客人,將台灣當作旅館經營,自己作了老闆,也難怪最近一堆破壞自然景觀的旅館和觀光開發案對政府而言才是正職。

想做主人的焦慮瀰漫整座台灣旅館,因此發展成不管是政治或人民都搶著作主,以致聽不進其他人的台灣式民主。像位用眼淚和激昂語調來博取掌聲,以掩飾自己沒有表演技巧可以演好主人的演員,或是以高喊社會公義和生命價值的姿態遺忘正在作劇場這件行為,像每天電視裡一堆屁股坐在椅子上慷慨激昂空洞的談話性節目,但至少這些人的行為符合談話性節目,那劇場呢?劇場當然有很多可能性,但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想像中那麼自由嗎?我有具體的劇場執行完成度嗎?包括表演、視覺、聽覺……等等;我有扮演好劇場的主人,燒一桌好菜招呼客人嗎?能夠像李煜寫下這首《浪淘沙》一樣、可以反覆欣賞的作品嗎?

唉~好難!焦慮總會不小心從責任和道德感的姿態流露出來,因而產生簡化和誤解的激情,如同一些馬克思主義者很難相信馬克斯曾不吝惜地稱讚中產階級是歷史上最革命的階級。不知道這難解錯綜的焦慮,是不是因為台灣沒有固定的屋頂,所以根本寫不出「客」,分不清主,連互換流動都不可能,只剩「各」體焦慮的吶喊和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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