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討論藝文團隊生存問題的場域,總是讓其他區域的藝術工作者感覺「跑錯地方」,因為台北之外的文化生態,實在是差距太大了!這次我們將焦點轉到位於東岸的花蓮,這裡除了有美麗自然風光與豐富的原住民文化外,也有愛好現代劇場藝術的團隊在此扎根,雖然不多,但也以多樣形式推廣藝術、發表創作,為後山打造豐富的藝術風景。
去年七月,從花蓮跑回台北聆聽「從村落康樂到國家品牌——藝文團隊扶植策略之探討」的文化國是論壇,聽著聽著忽然有種跑錯地方的感覺。當時,台上的與談人討論著藝文團體需要更高等級的扶植計畫才能走出國際,或者以創投概念經營團隊製作云云,這時廖末喜舞蹈劇場的廖末喜團長起身說,你們在談的都是台北觀點,和台南的情況差很遠,「希望部長及大師們到南部,聽聽南部表演藝術團隊的聲音。」當下我便明白這種「跑錯地方」的感受所為何來,同時也感受到,花蓮與台北的偌大差距。
當台北這兩年劇場票價不斷提高的時候,花蓮的表演團體還在為一張兩三百元的票券推個半死,而縱覽縣內場館,官方竟沒有設置任何一座小型展演空間,而在去年一場文化局邀請表演團體進行政策交流的聚會,表演藝術科科長更是直言,該科一整年的預算只有一百萬元,在地方政府雨露均霑的社團式分配原則之下,連基本事務費開銷都不夠,奢談「扶植」二字,表演團體欲想朝向「專業化」,一項原則便是繞過地方,向中央(文化部、國藝會、原委會)爭取補助。再者,資訊的流通短缺、製作與技術人才幾近於無的殘酷實境,也很難帶動花蓮整體表演藝術環境的發展。在這種先天不足,後天又缺乏的現實裡,本地表演團體只能以各自的方式,紮好馬步,進而突圍。
洄瀾舞風 婆娑啟動
敘述花蓮的舞蹈發展,蘇明珠與蘇美珠老師這一對深愛舞蹈的姊妹一定會被提及。廿年以來,她們各掌一團,各執方向,同時在學校內外擔任舞蹈教師,嘉惠許多喜愛舞蹈的孩子,遇演出時,兩團舞者時有互通。蘇明珠創辦的是「羅德芭蕾舞團」,原乃一九九五年成立於高雄,當時她在高雄中華藝校擔任舞蹈科主任,二○○○年這個舞團便隨著她一同回返家鄉花蓮,開始在花蓮落地耕耘。蘇美珠主持的是「花蓮舞蹈劇坊」,一九八六年成立,舞團團員以中、小學生為主,也同樣活躍。這一對姊妹對於花蓮舞蹈風氣的推展,有著不可抹滅的功勞。
二○○一年成立的「婆娑舞集」,自文化大學舞蹈系畢業的藝術總監陳淑卿嫁至花蓮,當時本地舞蹈訓練與發表的環境貧乏,為了可以繼續跳舞,她在先生的鼓勵下與同好創立此團,十餘年來致力於現代舞的推廣,每年進行公演的演出場域除了劇場空間及演藝廳外,亦樂於嘗試運用各種非制式展演空間,舉凡博物館、咖啡館、地方文化館等地都曾留下她們的舞跡;去年十月份的公演《車站空間.慢漫行—鐵路記事》,婆娑舞集便繼續這樣的嘗試,舞入閒置空間再利用的鐵道文化園區,在老樹葱鬱的陪伴下,用身體劃出情感記憶的痕跡。值得一提的是,婆娑在二○一二年暑假策辦了「伊莎朵拉.鄧肯舞蹈工作坊」,跨洋邀來鄧肯舞蹈音樂學院的Dora Hostova主持工作坊與講座,活動有著地方一貫的含蓄而不渲染,就意義上來說卻是花蓮表演藝術的一大盛事。去年婆娑舞集還爭取到「媒合演藝團隊進駐演藝場所合作計畫」,將講座、工作坊、創作散開於一月至十一月間舉辦,並結合花蓮女中、花蓮中學、花蓮高農、東華大學、慈濟大學、化仁國中等,賴翠霜、林祐如、谷幕特.法拉、黃翊等舞蹈工作者都曾因此來到花蓮。而她們對花蓮表演人才培訓的投注,更可回溯至○七年舉辦「第一屆花蓮表演藝術人才培訓研習系列課程」,從技術劇場、藝術行政、現代舞技巧等面向切入;這樣的系列研習,後來則有東海岸文教基金會於○九至一一年,連續三年的「東岸表演藝術工作營」接續下去,目的都是為了提供本地民眾深度接觸表演藝術的機會。
愛戲一族 後山群聚
公演時間大抵在每年暑假的「山東野表演坊」,同樣成軍超過十年。這個團名有兩種解釋:「山的東邊一群野孩子」或是「山的東邊一群野心勃勃的人」,這份野心自然是指他們對於戲劇的熱愛。一九九九年山東野於花蓮縣立文化中心搬演創團作品《一夫二主》,二○○一年正式立案,除了○三年因為SARS停演,每一年皆有作品問世,但多採取免費索票方式,直至一一年在製作上有所突破,首度挑戰售票演出,而且第一次轉戰台北(牯嶺街小劇場),由台灣藝術大學戲劇系畢業的團長曾恕涵編導《減肥》,劇評人于善祿即是因為這個演出才知道山東野表演坊的存在,他認為《減肥》「其實是很快樂的一齣戲,節奏非常簡潔明快,笑點爆點連番而來,觀眾很享受這樣一齣輕鬆喜劇,在炎炎夏日裡,能夠看到這樣的一齣戲,暑氣都消了大半,相當精采」。可惜後來因為製作經費不足,這齣戲反而沒能回到花蓮演出,我也無緣親睹,希望未來還有機會能在花蓮看到。二○一二年山東野同樣入選「媒合演藝團隊進駐演藝場所合作計畫」,策辦「山的東邊,青年新創作——表演工作坊」,邀請劇場人鴻鴻、時一修、徐華謙、耿一偉前來授課;此外他們也剛結束與花蓮鄉村社區大學合作的「俳優大募集.表演工作坊」,隨著曾恕涵團長自台藝大畢業回返花蓮,山東野未來應該會進行更具持續性的計畫。
有趣的一點是,雖然花蓮的現代劇場團體很少,但大學校園內的戲劇社算一算也四個,東華大學有三個,慈濟大學也有一個戲劇社,以密度來說也算蓬勃。其中,從東華大學中文系戲劇小組逐漸擴展的「秋野芒劇團」最具規模,由現職華文文學系許子漢副教授一路帶領至今,透過每學期的劇場製作及持續引入各類劇場藝術課程,在東部的大專院校完全沒有一個表演藝術科系的現實狀況下,讓學生有接觸劇場、喜歡劇場的可能。秋野芒也不自我設限於校園之內,一直懷有朝向專業劇團的路徑,去年他們便移師台北藝穗節,獻上原創劇作《暗面》,調度出冷調、互傷的家庭場景,頗受好評。此外,東華大學校園內尚有「幽靈人劇團」與「稻草人表演工廠」,也都固定發表作品,慈濟大學戲劇社亦然,但是在本地表演藝術師資不足的情況下,戲劇社團僅能自立自強。
另需特別註記的是,去年秋野芒劇團、稻草人表演工廠及幽靈人劇團共同舉辦「第一屆東岸學生戲劇節」,將各自的演出集中於兩週內的時間。由於三個社團分屬兩個校區(當時花蓮教育大學與東華大學雖已通過併校程序,但前者尚未遷入東華大學的校區),他們還租了一輛接駁車,從市區沿線接送觀眾,雖然隨著發起的學生畢業或者其他因素,而沒能繼續辦理第二屆,但也算曾經擁有過。
另一個切面是社區劇場/應用劇場,譬如從「義務張老師」志工團體開始發展起來的「花天久地劇團」,專事「一人一故事劇場」形式,成員包括NGO工作者、老師、故事媽媽等,也積極連結其他縣市的一人一故事劇場團體,以及進入各組織、社群、學校服務,十分活躍。此外花蓮亦有「十三彎劇團」、「拔仔庄社區劇團」,前者的社區位於玉里赤柯山上,由當地農民組成;後者的成員為當地的客家婦女,她們都從劇場找到表達社區歷史、生命敘事的可能。
原民文化 劇場發光
位於豐濱鄉港口部落的「Ce'po(者播)劇團」,由當地族人在二○○四年創立,「以港口部落的長者為主要成員,對內作為社區內珍貴的文化講師,對外發揚港口部落美麗的文化」。藝術總監舒米.如妮即是港口部落族人,也是藝術家,十分具有行動力。無論是她在○八年編導的《重生祭 祭重生》,表達對「都市原住民」議題的關注,抑或她在二○一○年編導的《門前SaSa——五年級生兒時部落溫馨記憶》,亮出從上一代承接而來的藤編技術,重製一九五○年代前阿美族人生活中常見、擺在家家戶戶門前樹下的sasa,sasa像是一個躺椅,有人說那就是海岸阿美族人的客廳。最後,《門前SaSa》不僅意在重現部落消逝的生活切片,也藉由表演藝術的管道,將祖先流傳下來的傳統智慧,向外推介。
○五年成團的「莊國鑫原住民實驗舞蹈劇場」,從現代舞的身體出發,進一步置入原住民歷史文化的圖騰與符號,我第一次見到是在○九年公演《高砂》的場合,本身為阿美族的莊國鑫,很能把握現代劇場的總體形式,與其他原住民表演團體依據傳統樂舞再現的創作脈絡很不一樣。平時,莊國鑫是北埔國小老師,他也在學校帶領舞蹈隊,長期帶領這群小朋友,持續不懈,令人敬佩。
當然也不能漏記○七年從台北遷移至花蓮的原舞者(一九九一年成立),他們「經由田野採集的方式,謙卑地向部落請益,以傳承、推廣原住民樂舞文化;並透過教學、研習、創作、展演及出版,促進原住民樂舞文化的發展,並與世界接軌。 」目前該團的訓練基地坐落於池南村鯉魚潭畔,這個「告別台北」之舉,是因為他們希望「藉此機會重返部落、接軌原鄉,養精蓄銳、重新出發。○七年不僅是原舞者團址改變的一年,也是從這一年開始,原本習以重現傳統樂舞的他們,重新思考劇場的可能性,開始嘗試融入現代劇場的形式,試圖在新舊之間找到引起觀眾共鳴的平衡。
新創兩團 更添活力
二○一二年,又有兩個本地表演團體成立,加入花蓮表演藝術環境的推展行列;一是「TAI身體劇場」,由原舞者前團長、太魯閣族的瓦旦.督喜創立,他們於去年十二月發表的創團作品《身吟》,結合戲劇、現代舞、吟唱等形式,通過劇場尋找原住民在社會文明化業已遺落的精神價值。另一個是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阿道.巴辣夫.冉而山就任團長的「冉而山劇場」,阿道同樣是原舞者資深團員,冉而山在去年一共舉辦了三個工作坊外加一個戲劇節,尚未發表展演創作。
或許因為跨縣市的資訊流通不足,或許因為花蓮的表演團體較少跨縣巡演,在宣傳的曝光力度上通常也不如西部城市裡的表演團體,加上縣內原住民、閩南、外省、客家四大族群的人口均衡,開發較晚等客觀環境因素,使得花蓮的表演團體較為低調。但是點入花蓮縣文化局網站瀏覽,會發現本地的表演團體其實有上百個,只是進一步究其形式,絕大多數為原住民的文化藝術團體,基本上是以族群樂舞再現為主,展演場域也大多適合戶外,現代劇場在花蓮可謂弱勢,數來不超過十個,與台北的情況大相逕庭。本文僅略微介紹這些實踐/推廣現代劇場形式、並且以劇場空間為展演場域的「少數」團體,希望能提供讀者對於花蓮的表演藝術環境有多一點的認識。
而表演藝術作為藝術的一種類型,終究還是需要依附於創作,既有的團體也好,新成立的團體也罷,最終要面對的,無非就是能否持續創作下去,才能間接帶動整體表演藝術環境的擴展,單靠哪一個團體都是不可能的。唯有共同努力,方能一起改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