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印度與峇里島,三個月的流浪為編舞家林文中帶來什麼?新作《小.結》呈現了他這段期間的思考,一段一路丟棄的旅程讓他體會了放下的自在,於是他試圖在作品中剝除舊有、直至空無——從「小」至無,是結束,也是個新的開始。
林文中﹝小﹞系列最終章《小.結》
10/11~12 9:30 10/12~13 14:30
台北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10/19 14:30、19:30 高雄左營高中舞蹈班劇場
10/23 19:30 國立臺灣體育運動大學中興堂
INFO 02- 28913306
北投七一園區的教室裡,舞者們面朝下,大字型緊貼著地板,腰背緩慢向上弓起,繃緊的皮肉摩擦著黑膠地板,隨著電扇唧唧嘎嘎作響……一個段落舞畢,林文中在場下皺著眉頭,開口:「你們真的準備好了嗎?看起來都還是在想角度,沒有拉出意念啊?」
印度苦行 用意念推動身體
正在眼前排練的是林文中舞團即將於十月初登台的《小.結》,望名思義,它企圖為二○○八年起始的「小」系列寫下句點。在《小.結》畫下前夕,林文中已藉由臉書,為觀眾獻上一段又一段的創作筆記,其中,我們彷彿可以發現作品中「意念」的起始點—— 「在印度和峇里島流浪的時候,我一直走路,走到了出現幻覺的狀態,因為餓又不想背重物,沿路就一直丟東西,又沒錢吃飯,走到身軀疲憊而感到『漂浮』,只剩下意念推著我走下去,但還是沒死(可見平時我根本不需要那麼多食物)。」
「這個作品好像一道很長的呼吸,」「肢體在空間中,我們往所知的方向,努力地借著支點移動前進,」「進入漂浮、漂浮的漂浮、漂浮的拉扯、熬煮、沸騰,到精疲力盡……」
因為意念先行,林文中試圖為我們引導舞者,描述自身在排練《小.結》時的心理狀態。這一次,團員們把許多功夫放在彼此間來回的「討論」,好比,什麼是正常的身體?從這點到那點,若要表達幾個特定的狀態,身體會有什麼反應?做這個動作時該想些什麼?至於那些你我熟悉的舞蹈語言, 早在舞者蠕動的背部紋理中,通通消失了。
抽離、剝除、 「不要編舞」
「我一直覺得過去的作品很滿,也反映了我的生活在環境中的不安定,包括,怎麼樣被他人看到、怎樣帶/待人、支持舞團……那是一種危機感,你要一直不斷推進,給別人很多東西。後來我發現,最強的宣言,其實就是自己的立場。當你把自己跟社會抽離,在現代社會中是非常難做到的,因此,用這個作品,我其實也在宣告一個……」講到此,林文中停頓了好一陣子,然後試探似地再次開口:「……登大人?」
而曾經參與多次行為藝術展演、面對舞蹈卻屢屢謙稱自己是個「素人」的劇場工作者林人中,則是林文中「登大人」過程裡的秘密武器。身為《小.結》裡重要的對話和討論者,人中替我們重新解讀了方才的「登大人」一說:「做一個藝術家,為了生存得要譁眾取寵。他已經世故到怎樣都可以做出官方喜歡、觀眾喜歡、舞者喜歡的東西,但如果這些東西都沒有了,他要創作什麼?身體要怎麼說?」
和世故的編舞家一起創作,「不要編舞」是人中最常和文中說的一句話,「不要編」和「非舞蹈」讓兩人重新誠實面對身體的存在,並將主流定義下的舞蹈動作、舞蹈美學和價值體系一一揚棄。沒有穿梭、沒有滑步、沒有大踢腿;剝除炫技、剝除美術風景、剝除數大便是美。甚至,當世界上根本沒有舞蹈派別、沒有編舞家、沒有舞者,「剝除到極致之後,會是舞蹈或身體的本質嗎?」這是林文中不斷問自己的問題,也藉《小.結》向觀眾提問。
小而無 結束後而新生
編舞家不編舞,舞蹈家不跳舞,當體內最擅長的技藝一項一項地遭逢自我否決與切割,難道不會缺乏安全感嗎?林文中對此顯得一派輕鬆,他說眼前最大的目標是當下「過」的過程。呼應到創作筆記裡提及流浪印度時的心境,「就是試著找到一個方式,讓自己安靜地、持續地、專注地走下去,該來的就會來,該遇到的就會遇到,會是我的就是我的,多想徒勞,走下去,就對了。」當「小」系列走到終曲,當中的軸線也許就是那過日子的「過」,無論過得好,又或過得精采。
然而,將自己抽離到空無的狀態也許容易,如何與其他劇場創作者一起「過」,也是剝除中的必經。比方說,當碰上空間設計吳季璁,林文中希望吳能把劇場舞台中老練熟習的「美術感」拿掉,僅僅突顯人在空間中移動時最單純的身體感和存在感。又或是,向聲音設計張永達提出似真非真的要求:「多做一些幻聽的聲音,讓觀眾要睡就去睡。」距離首演只剩一個月,設計師們會給出什麼?對林文中與舞者們都還是個未知,唯一能確定的是,台上沒有你所期待的風景,極簡,去掉包裝,不會好聽,也不求好看。
全盤否定原本所屬的世界,始終是一場矛和盾的辯證。林文中看似淡然面對這次大規模的反動:「因為大家知道你是故意的,也就不會在乎評價。」聊著聊著又補上一句:「頂多是看完回去罵說怎麼那麼爛而已。」他也說到,幾天前曾試圖和舞者們交流,聊到創作中「是否還缺了什麼?有什麼沒有做?」,舞者們竟也開始質疑這段問話,反問他:「為什麼你會有想法是還沒有做?還少什麼?而不是說現在做到哪裡?」的確,倘若《小.結》是一齣沒有價值觀的舞,又從何探討「缺」與「不及」呢?
因為三個月「什麼都沒有」的流浪,推進了這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作品。「說沒有,其實也有很多。它有自己跑出來的故事,剩下一個月,我要整合這些意念,讓它的小世界變得更豐富。」就像筆記中寫下的:「『小』的極致也許就是看不到,只剩透明清晰的意念。」小到無之後,是結束,也是個新的開始,「因為舊的讓觀眾都悶死了」。訪談的最後,林文中用他的黑色幽默補上這記警告,不過,根據他的印度經驗,只要意念還在,六十分鐘絕對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