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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感的影像如龐然大物降臨,舞者身體顯得下沉、似乎被吞沒。(林文中舞團 提供)
企畫特輯 Special

舞蹈注視:林文中 抵拒的身體飛行《空氣動力學》

《空氣》是要說什麼?意欲描塑空氣之輕、身體在空氣裡的懸浮感,抑或機械文明下,身體反被吞沒、下墜?如果身體最終下沉失效,它的抵抗對象是什麼?難道是飄帶;在編舞家的概念底,重新運作身體一套語彙與體系,是不斷連動的紐鍊式旋轉,這套語法如何表現空氣中流動、漂浮,仍應由身體提出提問與解答,但似乎在還未及觀賞注視之下,漂浮的主題已由敘事取代,身體成了無意義的代言者……

《空氣》是要說什麼?意欲描塑空氣之輕、身體在空氣裡的懸浮感,抑或機械文明下,身體反被吞沒、下墜?如果身體最終下沉失效,它的抵抗對象是什麼?難道是飄帶;在編舞家的概念底,重新運作身體一套語彙與體系,是不斷連動的紐鍊式旋轉,這套語法如何表現空氣中流動、漂浮,仍應由身體提出提問與解答,但似乎在還未及觀賞注視之下,漂浮的主題已由敘事取代,身體成了無意義的代言者……

林文中舞團《空氣動力學》

6月13日  台北 國家戲劇院

從《小.結》(2013)、《慢搖.滾》(2014)、《長河》(2014)到《空氣動力學》,林文中說:「我試著尋找一種由內而外、較客觀、向量式與去中軸的身體位移方式。」(註1),循著編舞家的文字描述,回想《小.結》無動而動、似乎由呼吸內在牽引的小宇宙運行畫面,《慢搖.滾》身體、音樂、文本三方試圖彼此獨立又複語對話的敘事結構,到《長河》藉身體關節連動驅策舞者身體動力方向與位移,形成無定向的流動,到《空氣動力學》,上述關於身體的動能、姿勢、動作、移位,似乎集大成有總結意味。在《空氣》第一景,舞台仍空無一物,只有大提琴與鋼琴樂音帶出氛圍,舞者不斷藉關節延展、拉長,旋扭身體,相互倚靠又彼此流竄,能量(或者說舞者群體)方向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偶一向上旋即又急速向下,群舞像球體一樣內聚自吸,忽而噴發出一單獨個體,繼續旋扭軸心,不斷由內、四面八方湧生姿勢,最後又併合回到群體。這一景,對應編舞家說的「向量式、去中軸的身體位移方式」最是吻合——我的解讀正是,舞者流動是方向性(向量式)的,身體被帶動的方式是關節扭動與連帶,與西方舞蹈不斷關注中心(center),借重心位移,有所不同,也許是編舞家「去中軸」的概念。

出現「漂浮不起來」的困惑感

這樣的身體與編舞概念,一方面呼應東方身體微弓、從骨脈到支節延伸的屈張美學,另一方面卻又有西方結構主義意義,試圖以單一語彙傳達一理性畫面/敘事。在接下來的畫面裡,天棚開始降下飄帶,音樂從無意的抒情改填入大自然鳥鳴聲及金屬尖銳刮擦聲,也出現白晝閃光。舞者繼續第一景類似動作與組合,由於飄帶於虛空中拂動,與舞名「空氣」、「動力」產生聯想,意象吻合,但舞者身體並沒有太大變化;低姿勢部位動作與仍以團塊為主的畫面組合,較之飄帶之輕,舞作愈進行,舞台比重卻漸有「飄浮不起來」的困惑感。但編舞開始改變節奏,主要是加快動作速度,並且讓「向量式」的方向出現更多變化:斜線、矩形、交錯、直線,藉以拉開空間;舞者之間也不再緊密依偎,而有一些拋、拉、推、甩,更多時,出現二人組、三人組與群體並存;或者一人被高頂於眾舞者之上,或有一人solo,身體表情似掙扎狀,還看到一部分舞者隱入幕後旋又復出。這些畫面看不出特定動機,或許是編舞家說的「如同飛行……浪漫與遺憾的拼貼印象」(註2);在飄帶快慢不一的下降筆觸下,舞台漸漸被視覺塗抹主導。隨著流動變化,飄帶愈來愈滿,音樂表情也愈來愈多(比如引擎聲、鐵板聲),一瞬間,群舞被衝散,彷彿結構崩解,飄帶狂舞,舞者後退隱匿於飄帶之中或之後,舞台視覺終於為飄帶占滿。

在銀白飄帶滿據的空間裡,《空氣》復有了《小.結》深邃意味,舞者身體隱微,盡管依舊舞動著,卻被掩覆於後方;燈光產生的人身剪影、飄帶捲動與其上的影像變化,與不時出現的閃光,形成一股神秘暗影氣息。舞台漂浮著,身體卻破碎,「漂浮不起來」的觀感已凝結,偌大舞台另形一自主空間,舞者(人)在其中相對渺小,一致的身體語言對抗不了空間之巨大,偶有向上彈跳動作也顯得孤零無力。舞者繼續旋動身體,但主體已讓位,身體在後方如幽影般慢舞著,工業感的影像如龐然大物降臨,機械重音敲打捶擊聲覆蓋全場,飄帶漸呈凌亂,舞者開始拉扯飄帶,每一扯下,旋跌趺於地,在地板上滾動,彷彿抵抗失敗,唯有一人逃脫,快速地穿越後舞台而逝。

舞作接近尾聲時,一名舞者右側出,身上裹著飄帶,拉曳的飄帶並未穿越舞台中軸,倒像被綑綁而定著。舞台焦點再度回到向上升騰了一半、也半數被扯掉的飄帶,映現的舞者,零散、力量鬆垮。大提琴聲復起,此時紗幕放下,待舞者全數隱去,飄帶也全數收起,紗幕升起,空台出現一只從左側低處進入的遙控飛機,有限的飛翔高度與滑曳線條雖不夠輕盈,但最後仍完美收入後台。舞作結束。

《空氣》是要說什麼?

回想全景,除第一景舞者的身體與移位仍能較清楚地被看見與捕捉,自從飄帶進入,《空氣》就成了舞者身體與空間物件的彼此消長,甚至在音樂覆蓋下,產生高度對抗性。隨著舞作推進,彷彿某種崩解訊息,意喻人對抗空氣/飛行之註定失敗?這是編舞家要說的?由於低部位與單一姿勢的選擇,舞者捨棄高飛、大跳、快速切換重心形成速度感、托高等動作,身體持續於低部運行,難以「翱翔」,加以飄帶占據空間,身體「勢微」,整支舞敘說意旨又顯雜蕪,凡此種種,《空氣》是要說什麼?意欲描塑空氣之輕、身體在空氣裡的懸浮感,抑或機械文明下,身體反被吞沒、下墜?如果身體最終下沉失效,它的抵抗對象是什麼?難道是飄帶;在編舞家的概念底,重新運作身體一套語彙與體系,是不斷連動的紐鍊式旋轉,這套語法如何表現空氣中流動、漂浮,仍應由身體提出提問與解答,但似乎在還未及觀賞注視之下,漂浮的主題已由敘事取代,身體成了無意義的代言者,編舞的敘事完成於畫面構成與解構,卻與最初始的身體實驗多少無關了。

身體如何動?這個被碧娜.鮑許拋棄的命題,在台灣編舞家身上,卻始終是牽絆縈迴的自我認識論的課題。林文中、鄭宗龍(《來》)都有如許自我期許,卻或多或少都只開創了實驗的第一步,還未完成語彙與文章的組合。《空氣動力學》欲向上飛翔?還是抵拒飛行?答案不一,但相較《長河》從一而終單一命題「流動」而已,《空氣動力學》有更多正反思辨,就這點,飛行試驗仍可視作成功。

註:

1. 《空氣動力學》創作者的話,見節目單。

2. 同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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