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湛的劇本、精采的角色,永遠都是好演員的執著與追求。中國「崑曲王子」張軍心懷大志,為摯愛的崑曲找到精采的新編劇本《春江花月夜》,以熱情感動了四位大腕級的演員——北方崑劇院旦角魏春榮、文武崑亂一把抓的京劇名旦史依弘、被譽為中國京劇界男高音的老生關棟天,及崑曲名丑、江蘇省演藝集團崑劇院院長李鴻良。五位戲曲界表演菁英同台,排練打磨表演細節,成就《春江花月夜》這齣立基傳統、更上層樓的當代崑曲。
第六屆海派文化藝術節
當代崑曲《春江花月夜》
4/29~30 19:00 5/1 14:00
台北 國家戲劇院
INFO 02-25772568
元宵節,中國「崑曲王子」張軍翩然來台。沒有閒情欣賞上元佳節的火樹銀花,而是趕場演講。
去年,張軍在新編崑曲《春江花月夜》演繹一段發生在上元佳節的愛情故事:俊逸才子張若虛明月橋偶遇十六歲少女辛夷,因鬼使誤捉喪命,為再見佳人一面,流連陰間不肯投胎,五十年後終於重返人間,等到的卻是白頭老嫗……
劇中的張若虛、現實中的張軍都有著「一往情深」的執念。張若虛對辛夷一笑情傾,五十年等待終不悔。張軍則是為了摯愛的崑曲風塵僕僕來台,為四月底《春江花月夜》台灣首演跑遍學校及企業舉辦講座。
穿越三界新編戲 守護傳統又超越傳統
「《春江花月夜》看似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深刻的是,人面對宇宙的思考,時間流逝中,張若虛體悟到人的渺小。」張軍說,這齣戲拉扯出他的藝術人生:「崑曲最深刻的正是那種超然,這也是我多年的追求,如何用表演的手眼身法步,駕馭人生的哲理與思辨。」
《春江花月夜》是張軍成立崑曲藝術中心後第一齣原創崑曲,不只擔任主演,也是催生者。五年前,他看上八○年後青年編劇羅周從唐詩〈春江花月夜〉得到靈感,寫出穿越人鬼仙三界的崑曲劇本《春江花月夜》:「羅周的劇本以古漢語寫作,嚴格遵守崑曲曲牌套路,更重要的是,寫出崑曲的藝術特質『超然』。」張軍認為,新編戲如果沒有好的質地,演老祖宗留下的好戲就演不完,而《春江花月夜》既守護傳統,又超越了傳統。有深情,有人生的扣問,也有輕鬆詼諧的一面,不演更待何時。
不只張軍想要搬演《春江花月夜》,海峽兩岸其他劇團也躍躍欲試,最後,張軍以積極行動搶得機先,他和導演李小平運籌下,不但邀集到台灣重量級劇場設計家,五位主演都是中國京崑界「大腕級」名角,平日各據山頭,這次不計戲分加入演出,全都被張軍說的一口好戲感動了。
張軍說一口好戲 邀來大腕演員相挺
張若虛愛慕的辛夷,只有三場戲,卻要從十六歲、廿六歲演到六十六歲,年齡跨度半個世紀,沒有表演的積澱吃不下這個角色,張軍想到曾一起合作《長生殿》的北方崑劇院旦角魏春榮。前年,魏春榮在烏鎮戲劇節演出,張軍拿劇本追了過去,「生離的戲、死別的戲都演過了,但張若虛、辛夷明知已活在不同人生階段,不可能在一起,卻仍牽繫著彼此,那是多麼哀傷又釋懷的情感。」魏春榮聽張軍說戲動容不已,當下決定接演。
劇中另一女主角曹娥,十多歲救父而亡,在陰間修練五百年即將成仙,看到張若虛不受來世榮華富貴引誘堅不投胎,深受感動,決定放棄五百年道行,至蓬萊仙島向淮南王劉安求仙藥助張若虛還陽。曹娥的戲分不多,卻是編劇的第一視角,需要強大氣場才鎮得住,文武崑亂一把抓的京劇名旦史依弘,曾和李小平、張軍合作《2012牡丹亭》,她的大器沉穩對於杜麗娘有了更多的表達。張軍和李小平靈光乍現,不約而同想到「史依弘」,可能嗎?兩人都沒把握,沒想到史依弘一聽到「看似戲不多,卻又很有戲」的角色曹娥,全身戲胞被挑起,馬上應允。
被譽為中國京劇界男高音的老生關棟天,代表作包括新編京劇《貞觀盛事》、《廉吏于成龍》,也跨足粵劇、話劇不同劇種,當他獲悉李小平即將執導《春江花月夜》,兩人正合作京劇《金縷曲》,他問李小平:「有什麼角色適合,帶著一起玩玩!」以關棟天在上海灘的響亮名號,李小平盤算《春江花月夜》的老生角色「草聖」張旭戲不多,沒敢邀請,隔一段時間,關棟天又提:「戲分不重要,只要可以共同做一件有意思的事。」這句話讓李小平放大膽說出想法:劇終張旭甩髮醉寫狂草,述說唐朝興衰,世道荒謬,關棟天正可以詮釋其人的狂放與酣快。關棟天每提及此事都笑說:「張旭這個角色是我討來的。」
錯抓張若虛的鬼使,原是為崑曲名丑、江蘇省演藝集團崑劇院院長李鴻良量身打造,但另一角色位於仙界的淮南王劉安,就得找輩分更高的崑丑,李鴻良決定由弟子錢偉飾鬼使,自己改演劉安。歷史記載,劉安喜好煉丹,「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典故即出於此。李鴻良認為,這齣戲的主線太憂傷,編劇巧妙安排劉安入戲,目的是增添點喜氣色彩,沖淡哀傷氣氛。
斟酌微調細細修 排戲脫了三層皮
即使五位主演身經百戰,但張軍形容:「演出《春江花月夜》彷彿脫了三層皮!」為了提振士氣,魏春榮想出苦中作樂的「娛樂」活動,午飯過後稍事休息,從導演到演員在排練場一字排開「平板撐」,卅秒、一分鐘……逐漸拉長時間,撐到大汗淋漓全身細胞被喚醒,再來一杯咖啡加持,又是精神抖擻迎接下午的排練。
張軍飾演的唐朝詩人張若虛,為愛而死,又為情而生,和《牡丹亭》有著異曲同工的巧合,譽為男版「杜麗娘」。但這齣戲是羅周對於唐詩的浪漫遐想,歷史上張若虛的記載不多,張軍讀聞一多〈宮體詩的自贖〉,聽兩岸學者對於〈春江花月夜〉這首詩的分析,閱讀唐朝歷史,一點一滴為這個角色添上血肉情感。
「演員的功課就是在文本音樂裡找到人物的細節。」左水袖?還是右水袖?身體往左轉?還是右轉?往往排練場耗了幾小時,都鑽在細節裡微調。李小平最常和張軍說:「1、5、8,來一遍!」這是春江密碼,張若虛和辛夷三次明月橋相會的場次。第一次相見,張若虛廿七歲,辛夷十六歲,未曾說出傾慕之情,隔夜即身亡;第二次相見,人間已過十年,張若虛魂遊明月橋,再遇已為人妻的辛夷,人鬼相見,咫尺天涯;第三次相見,張若虛終於返回陽間,他還是廿七歲青春正茂,辛夷已是近七旬老婦,人世間的愛怨癡狂,在蒼茫宇宙裡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只能感嘆吟寫〈春江花月夜〉一詩。
張軍和魏春榮排到情感一發不可收拾,眼淚止不住流下,李小平說:「腎上腺素過多,太high了。」張軍愣了一下,再消化反芻:「傳統戲曲的表演是拚命給觀眾,但小平提醒我:心裡滿溢比外化豐富更重要。《春江花月夜》最深沉的傷痛不是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愛情,而是美好如此輕易流逝,留白,更能讓觀眾感受到那種巨大的悲傷。」
兩旦角各有特色 融會多年功力細膩演繹
魏春榮飾演的辛夷,人物設定「名門閨秀,有林下之風」。排戲後,魏春榮才發覺難在那裡:「辛夷是最沒『個性』的角色,三次明月橋相見,就要形塑出年齡及心境的轉變。」本工行當已無法詮釋這個角色,魏春榮將數十年所學融會貫通,十六歲的辛夷綜合了貼旦和閨門旦,表現青春的靈動與亮麗;廿六歲的辛夷是溫婉又帶一絲哀怨的閨門旦;老年的辛夷雖已青春不再,但要老得美麗而優雅,魏春榮以正旦的沉穩端莊為主,帶點老旦身形,節奏動作放慢。
崑曲最美的是生旦載歌載舞的表演,但第二次張若虛和辛夷人鬼相見,給了魏春榮極大挑戰:「兩人袖子搭在一塊兒載歌載舞,但張若虛是鬼,辛夷是人,我的眼神必須穿過他,既感覺身旁好像有人,但又無人;既同步,又不同步。」生前沒有說上一句話的兩人究竟是何種情感?魏春榮說:「湯顯祖已說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史依弘收到的考題同樣不輕鬆,曹娥是「說書人」,旁觀張若虛對辛夷的癡情,在地府修練不知情為何物的她,最後也動容,決心犧牲小我(五百年道行),求取仙藥成全大愛。一直挑戰不同行當及京崑兩劇種的史依弘說,坐科時就謹記老師所言「京崑不分家」,她從崑曲學到更多的表演手段,塑造人物也更細膩,這回把多年表演積累放在曹娥身上:「十多歲的曹娥既有花旦的年輕狀態,但五百年道行又不能太浮躁,必須融合閨門旦的表演。」
「沒有曹娥,成全不了這台戲。」史依弘說,曹娥看似戲不多,其實有很多內心語言;常常戲不在她身上,但觀眾又要透過她的眼睛看到戲。「我的挑戰是,舞台演出沒有特寫,必須為曹娥找特寫。」
草聖醉書盡顯唱功 名丑奧援成就新崑曲
為了不埋沒關棟天的演唱功力,劇組加大了張若虛好友張旭的詞曲表現空間。劇終,張旭醉寫狂草帶入全劇高潮,「那時的張旭已是古稀之年,既要演出形體、嗓音邁入老年的狀態,還要表現看淡人世的豁達。」關棟天說,張旭的醉已不能單純以戲曲的文醉、武醉界定,而是醉中帶著狂放的美感。
台前幕後給予張軍強力後援的李鴻良指出,誰說當代崑曲一定要叛逆,《春江花月夜》聲腔美、身段美,在傳統的基礎上找到崑曲新的精神和樣貌。張軍則說:「崑曲追求的是『大雅』,《春江花月夜》正在這條路進行更深刻的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