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現代版《三姊妹》如果令人留下印象,這幢玻璃房子占的功勞一定最大,因為,觀眾就算不知道契訶夫不認識三姊妹,但自己的慾望確實有被它提了出來。導演呢?如果說全劇每個在台上的人都(活得)很「真實」,也是歸功他們在房子裡的一舉一動都和現實中的我們是一模一樣。問題卻在於,充滿日常動作的生活化調度,就代表我們所見到的這些人很真實嗎?
C問我,Simon Stone 的現代版《三姊妹》好看嗎?
那要視乎個人對戲劇的要求是什麼。
就若從一般要求來說,SS的《三姊妹》非常符合「戲劇」的傳統定義:第四度牆非常堅固,因為它有雙重保險,台上不只有台,還搭起一幢像真度90%的「真」房子。
從偷窺者心態出發
「真」,是浴室可以洗澡,廚房可以做飯。而這些「真」,亦加強了演員在演繹角色時的「逼真」,洗澡是脫光衣服(雖然身上有帶麥克風),攪拌機真能榨出青瓜汁。而這些生活瑣碎為什麼引人入勝?因為,「戲劇」在大多數人的觀念裡一直被認為是「扮演遊戲」,樂趣就在「扮演」上,「扮」得愈「真」,戲才能以假亂真。所以,水龍頭在現實中流出水來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在舞台上有真的水從水龍頭流出來,觀眾自然而然期待更大的驚喜,一個女演員在下半場幕啟時,於旋轉舞台上的房子二樓全祼淋浴,那,就是能夠滿足上述慾望的奇觀。(旋轉的,淋浴)
但,為什麼關上門來的淋浴會被看見?
如果是老派舞台劇,只要放上一段蓮蓬浴的聲效,女演員再弄濕頭髮包個浴巾走上舞台,觀眾已能意會她剛做了什麼。但新派導演就有新派美學觀念需要謹守,例如,赤裸的人體可以是脆弱與慾望交戰的象徵。所以,赤裸必須被看見,同等可以象徵「赤裸」的事物亦因同樣理由必須被看見,所以,房子的牆壁必須透明,所以,新派老派的手段容或有異,可是目的完全一致:觀眾的視點,就是從偷窺者心態出發所看見的,由一家人到單獨一個人的隱私。
包括一個女人(演Natasha的演員)邊吸菸邊脫掉內褲坐下來,小便。
與此同時,同一幢房子內二姐正在和丈夫以外的第三者在樓下某處形容曖昧,有人在大廳布置聖誕樹——而舞台隨著音樂轉著角度,給予觀眾一種超越偷窺的快感,因為,只有上帝才能全知,就像眼前所見,每一扇窗戶都是一格視窗,儘管我們不可能是上帝,但當擁有適當權力,我們不須實際地至高無上,就是只當一個大廈管理員而能通過一格格監控鏡頭的畫面去透視別人的「真面目」,我們也夠興奮一陣子。
就一陣子也好。
我們所見到的這些人很真實嗎?
SS現代版《三姊妹》如果令人留下印象,這幢玻璃房子占的功勞一定最大,因為,觀眾就算不知道契訶夫不認識三姊妹,但自己的慾望確實有被它提了出來。導演呢?如果說全劇每個在台上的人都(活得)很「真實」,也是歸功他們在房子裡的一舉一動都和現實中的我們是一模一樣。問題卻在於,充滿日常動作的生活化調度,就代表我們所見到的這些人很真實嗎?
這又回到老掉大牙的一個問題上,有兩件事情從來不能以模仿來達到像真的效果,一是性愛,二是死亡。偏偏SS版《三姊妹》既有性愛,又有死亡,而當這兩場戲來到時,房子就自動旋轉到別的視窗,或,沒有提供劇中任何同等程度的「真實感」。
所以「Simon Stone的現代版《三姊妹》好看嗎?」答案是,它令我腦子轉得比那旋轉舞台還要多,但我不是被導演帶了去思考三姊妹對人生的感知,卻是,不能停止地想,舞台上上演有著分隔畫面的電視劇,通俗是通俗,但難道導演沒看見,這樣的處理手法局限了原著的詮釋,也局限了觀眾從戲劇看自己?
想在舞台上看玻璃房子作為慾望櫥窗的你應該不會失望,但若想在這部戲中找到呼應契訶夫對於精神生活的追求與嚮往,玻璃房子只告訴我一件事情:生命其實沒有別的,就只有,you see what you get,you get what you s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