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偶戲天后」的資深操偶師薛美華,一直以來與偶、與物件的關係緊密,也是她創作的最佳夥伴與靈感來源。平素就喜歡撿拾舊物的她,總能在有過使用痕跡的二手物中找到樂趣,在滿是拾來「寶物」與自己歷史物件的工作室中,不斷不捨不離的她,透過整理它們來整理自己,也透過「物」與訪客互動……
仔細看,操偶師薛美華懷裡的洋娃娃有些殘破,豐盈的金色捲髮下微露一片光禿頭皮。照理說,摘了奶嘴的娃娃嘴巴會發出咿呀啼哭或直叫媽媽,但這個舊娃娃已經啞了。
她是在一次寶藏巖園遊會的二手攤位上遇見娃娃的。「她被放在垃圾桶上面,我看了想:怎麼這麼可憐?考慮了一下,好吧……」娃娃就這麼成了工作室中的一員,且被攝影師一眼相中,要她抱著入鏡。
只見薛美華細心理好娃娃衣褲頭髮,手指著攝影師向娃娃示意,「來,看二伯這邊。」見攝影師喜歡,美華問娃娃,「要不要跟二伯回家?」舉著相機的「二伯」連忙搖頭,「阿伯下次再來看妳……」
喜愛有痕跡的物件 享受撿拾的愉悅
不只舊娃娃,薛美華位在寶藏巖國際藝術村的這間工作室裡,放眼四望盡是她到處撿來的玩意兒。一隻看來簇新完好的玩具粉紅鹿,是在馬路邊發現的,當時已逼近垃圾車時間,她左顧右盼,迅速盤算孤零零站在路旁的牠應是被棄置的「垃圾」後,「走!回家!」
又或某天騎機車路上,瞥見一個「很難得看到丟在路邊的東西」,「我就好奇,非常好奇,過去拿一拿,欸,不太重,鏗~就帶上摩托車。」那是個沒有神像的神龕。
旁人不免覺得撿這玩意兒有點冒犯民俗禁忌,不過薛美華並不在意,「我對老的東西,被使用過的、有歷史、有痕跡的東西比較感興趣。我也會買二手書或二手玩具,喜歡書和玩具上頭有前一個主人留下的痕跡。」
東西怎麼撿、怎麼收是門學問,說起這個,薛美華的眼裡炸出星星光,慷慨分享秘訣:「一是資訊一是運氣。」「其實東西很好撿,比如台北之前經常都更,就會有很多東西被丟出來,只要知道哪裡有地要都更,去看看就能收到很多東西。」剛搬家的她,最近開發出新的撿拾寶地:「一個是菜市場,一個是人們丟大型垃圾的地方,上次我還看到有一整棵樹被丟掉,好心動喔!」
有時也不一定靠撿拾。只要有心,每天出門都可能遇見小小奇蹟,「前陣子去休士頓,出去走路吃飯,忽然一片落葉掉下,喔,今天的禮物,不錯不錯!」不管葉型漂亮獨特與否,既是禮物,她也就細心收藏,納入不存在斷捨離的薛美華收納庫。
與「物」互動的空間 以「物」與人相遇
薛美華這麼定義她在寶藏巖的工作室:手作玩具劇場、微型偶戲展演、小偶練功房、小偶復健中心。
但,倘若掠過這些名稱,你首先會發現,這是個充滿「物」的房間。木料、刀具、紙張、抽屜、書本、玩具……微小瑣碎的事物以某種秩序各安其位,儘管內在邏輯難辨,卻不時出現驚喜,例如,五金零件底下是一排小士兵,窗戶旁的畫框內看似金屬蝕刻的人像,竟是薛美華拿原子筆蓋往橘子皮戳洞排列而成。
在這裡,物不分新舊,買的撿的都無妨,重要的是,東西得以會合、重組、構成新的意義。雖說這些年致力於將日常物件變為劇場裡的戲偶或角色,但「不見得一定都要把它們變成一個作品,有時光是把這些東西放在一起,產生關聯性,我就覺得很有趣,可以玩。」
於是,薛美華在工作室的一天,經常是「整理東西」占去大半時間。由於東西實在多,理出收納邏輯、設定角落的故事或性格變得關鍵,但其實,整理東西等於整理自己。
「我很喜歡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整理,同時還可以修復,幫壞掉的戲偶做點小修復。再來是擺放。」她數著物件來到工作室後的遭遇:成為工具、被擺放、一起生活、遊戲……「這樣玩來玩去,時間就過去了。」剩下的,就歸給正兒八經的「創作」、「書寫」,或到外頭和鄰居聊聊天,散散步,觀察村裡的花草樹木在時間中漫不經心地變化更迭。
經過整理和擺放的工作室,並不只敝帚自珍。由於寶藏巖藝術村的駐村規定,藝術家經常開門歡迎一般來客,然而薛美華發現,許多人進得門來,卻不知怎麼跟藝術家對話——人們最習慣扮演的是消費者,困惑著這裡有什麼東西可買。
薛美華同樣以「物」邀請人們與此地發生連結。她在這裡的第一個創作,是請來客拿用過的吸管貼在牆上,留言紙條塞進吸管內,如此,你的吸管連接我的吸管,關係就此發生。「有些人不知道該問什麼、該說什麼,但邀請他們在這面牆留下一些痕跡,跟別人連結,他們就開始思考、開始創作。也許只是個簡單的擺放,沒寫什麼,但他就在牆上留下了記錄。」
「寶藏巖藝術村有個很棒的地方,是跟自然在一起。這裡的生態環境很好,老樹多,樹種也多,雖然我認識的還不多。我最喜歡這裡的構樹,構樹是非常好的樹,能夠滋養許多動物、昆蟲,你看,這棵就是構樹母樹,怎麼分?看它會結果啊,現在還是黑的,不久之後變紅,就可以吃了。」
「這裡生態雖好,但毒蛇和老鼠也多,村裡的人特別開店的很傷腦筋。我剛駐村時也和這空間做很多抗衡。頭兩年工作室大多數東西都發霉,連塑膠也會!後來把氣密窗拆了,發霉的情況才減少。另一個印象深刻的是,以前走進屋裡,不時腳一踩就酥酥脆脆的聲音,知道是什麼嗎?馬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