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公共圖書館體系缺乏龐大藝術圖書收藏品的台灣,我們真的很需要一間大型公共表演藝術圖書館,不專屬於任何藝術大學師生,也不是寄居於國家兩廳院底下,而是一座開放給全民借閱使用的圖書館,否則在台灣音樂家們將紛紛退場的未來,大家這三、四十年來的豐富收藏,不是變成回收紙來擦餐桌,要不就是化為焚化爐的青煙。
一九九八年考察「台灣省立音樂藝術中心」興建計畫時,在美國走訪了鼎鼎大名的卡內基音樂廳,當我在大廳的牆上看到許多知名鋼琴家、指揮家的親筆簽名照時感動萬分,心想無怪乎是歷史悠久的著名建築。
更令我驚訝的是,牆上居然有馬勒寫給音樂廳經理的信,斑駁泛黃、略微發皺的信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字,滿懷感動的我問前台經理:「這是馬勒的手筆嗎?」他一副快笑出來的樣子,但隨即正經八百地說:「當然不是!若是真的,被偷走還得了!」我說:「可是看起來很像真的啊!」他說:「那是我弄的,拿去影印後,把它弄皺一點,然後用咖啡渣塗一下,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
這答案頓時令我洩了氣,趕緊閉嘴免得再次出糗。說起來,假如真有歷史淵源,假的也會看起來像是真的,就像收藏家把真畫鎖在保險箱,對外展示的卻是假畫,眾人也會信以為真,真跡所散發出的說服力是無可取代的;若世間萬物皆有靈,這就像借物還魂穿越時空蟲洞與我們溝通。
數位時代 手稿何在?
前一陣子國立傳統藝術中心製作「台灣音樂家群像」網頁時,跟我索取一些個人資料、照片與曲子的手稿,找了半天後只能滿懷歉意地跟他們說,手稿都是一、廿年前的曲子,這十多年來我都是在電腦上自己打譜、作曲,所以近年的創作根本沒手稿,這才讓我驚覺「我」已經早被數位化了!
當然,展示Sibelius的0與1的圖檔是絕對愚蠢的,把樂譜印出來展覽更是沒有真實親切感,最多是讓人們知道他是用Sibelius還是Finale打譜(編按)。至於展出手寫草稿,就有點像是公開展示個人日記,如同馬勒《呂克特之歌》中〈Blicke mir nicht in die Lieder!〉歌詞:「不要在我的歌曲中打探……蜜蜂築巢時,不是也不讓人看嗎……」再想想德布西生平未留下任何草稿,如貓咪般隱密藏匿蹤跡,那草稿就算了吧!
沒了手稿顯然讓作曲家又少了一項潛在財產,雖然手稿往往在佳士德拍賣會上讓他人賺大錢,但這也還要看有沒有收藏價值。既然一個無法展示,雖然另一個曾花了我不知多少小時,在畫圖板上用鉛筆一筆筆畫著,構築出一張張令我洋洋得意的美麗譜稿(是長相,不是內容),我實在不認為我的手稿有什麼收藏價值,更何況現在菜市場也不流行用紙包豬肉,所以也沒有可回收再利用之處,反正在數位世界中人人皆可立牌永生,想想若是我有天掛了,又真的有什麼捨不得、放不下、需要捐出去分享的事物呢?
滿屋珍藏 期待歸處
我最掛念的是一整間書房裡滿滿的書譜,其中不少書譜隨我從台灣轉戰維也納,又再回到台北,又去了台中、高雄,又再回到台北,每搬家一次,它們就愈變愈多,就像詩人余光中所言——「書齋」變成了「書災」,再加上千百片的舞蹈與音樂DVD、CD,淹沒了我小小的書房,捨不下又丟不得!
其中許多中、外文書都已絕版,就算仍可在Amazon上買到舊書,但在台灣公部門現行添購書籍的制度下,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去購買舊書的。在這公共圖書館體系缺乏龐大藝術圖書收藏品的台灣,我們真的很需要一間大型公共表演藝術圖書館,不專屬於任何藝術大學師生,也不是寄居於國家兩廳院底下,而是一座開放給全民借閱使用的圖書館,否則在台灣音樂家們將紛紛退場的未來,大家這三、四十年來的豐富收藏,不是變成回收紙來擦餐桌,要不就是化為焚化爐的青煙。
我的寶貝收藏有什麼呢?荀貝格一九一二年《古勒之歌》手稿出版樂譜,魏本自費出版的《六首管絃樂小品,作品6》樂譜(當時當作作品4出版),一九七三年出版的The New York City Ballet照片畫冊,NYCB紀念巴蘭欽逝世十周年特別演出Balanchine Celebration Part I & 2的VHS錄影帶……雖非絕頂珍貴,但的確不易在台灣找得到;我真心覺得——我們需要一間國家級表演藝術圖書館,匯集表藝界公家與個人的典藏,全面豐富台灣表藝界的知識與影音資源!!
編按:Sibelius、Finale皆為樂譜製作軟體。
文字|陳樹熙 熱愛飛行卻又不太會降落,矛盾但真誠,好奇又武斷,希冀引起您微笑並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