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網際網路代表著角色關係虛實交錯的當代經驗,鬼故事則往往在作品中成為另一種人類存在的隱喻:如《茉娘》碰觸的人道生死議題,或是《鬼母病棟三○八》處理的內心執念(化身為鬼魂揮之不去)。時空交疊與多線交織的場景,提供的是某種敘事組織的途徑,然究竟該如何開展議題,終究不該為破碎、發散、去中心的手法所牽引。其中總得有更全面的布局,讓看似獨立、跳躍式的音樂/戲劇場景,成為彼此的因果堆疊,藉此鋪陳論述主題。
A劇團《茉娘》
2018/12/20 台北 松山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
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委託創作《鬼母病棟三○八》(上半場試演會)
2019/9/14 台北 西門紅樓2F劇場
這兩年來,台灣音樂劇不光再追求大製作、大敘事,題材變得多元,就連鬼故事也多了起來。我去年曾參加北藝中心的音樂劇人才培訓計畫創作工作坊階段呈現,發現工作坊發展的作品竟有大半都走靈異路線。和過往歷史人物、經典改編、點唱機音樂劇(jukebox musical)(註1)相比,自是格外令人耳目一新。當時和朋友笑稱:「是因為鬼月,所以大家都在寫鬼故事嗎?」想不到當年底A劇團《茉娘》再度出現鬼題材,故事主角是一群大學生,在好友「茉娘」過世多年後,竟又收到來自茉娘的神秘訊息(註2);在《茉娘》之後,又有創作工作坊作品發展為較完整的《鬼母病棟三○八》(上半場),描述具靈異體質的過氣童星歡歡,為了在網路世界再度贏得觀眾喜愛,而試圖闖入鬧鬼醫院開直播,與眾鬼魂之間又詼諧又恐怖的人鬼關係。
鬼風潮,為音樂劇「解套」
姑且不論這波鬼風潮將持續多久,我倒認為靈異世界為音樂劇提供了另一種「解套」。為何說是「解套」?對於音樂劇創作者來說,首先要處理的便是「演戲演一演開始唱歌跳舞」的問題。當然,有些人並不覺得這是個「問題」,但也有人咬定「現實生活哪有人會這樣?」而難以入戲。《淮南子》所謂「情發於中而聲應於外」,對現代人來說,畢竟是太遙遠的境界。特別是台灣,或許是我們被規訓的「國語」,早已失去了抑揚頓挫作為音樂催化(在許多語言裡,是真的存在著「說一說就唱起歌來」的狀態),或者是亞洲性格太過壓抑情感表徵,又或許是樂曲與話語太過脫節——諸如此類,歌樂如何合一,總叫人為難。當然,戲劇與音樂的結合,在亞洲傳統中本不需要特別處理,然當今所謂音樂劇所採用的西方寫實表演,已不再是傳統戲曲高度風格化,抑或是民間說書、說唱形式的美學脈絡。舞台若要再現真實,如何給予音樂一個自然且不尷尬的角色,自是當務之急。
在說鬼故事之前,這兩齣戲其實還有個看似明顯卻未被突顯的相似點,即劇中採用的網際網路對話形式:如《鬼母病棟三○八》(上半場)的歡歡拿著手機直播,與網友即時對話;或是《茉娘》的老同學們多靠線上聯繫事項。的確,虛擬世界之人際溝通早已成為當代社會的日常,當然也就不足以如「鬼故事」般得以成為故事題材。有趣的是,虛擬世界之人際溝通,也改變了我們對於現實/寫實的理解。所謂的寫實,不再是工整的、連續的、線性的,而成為破碎的、發散的、去中心的。換句話說,後現代的思維儼然已成為當代經驗內建的另一種「寫實」(反而是過往所熟悉的寫實,變得疏離且遙遠)。當我們在公共空間不斷見到對著手機螢幕自言自語的行人;當我們一邊與眼前的朋友聊天,一邊對線上工作夥伴傳送語音留言,當我們同時間三五個視窗,在之間跳躍切換──「誰會在現實生活裡,話說一說就突然開始唱歌」是否還是一個問題?抑或早已成為突破寫實路線的當代經驗破口?
由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舉辦的台新藝術獎,邀請九位不同領域的提名觀察人,蒐集、發掘,深入研究各種面向的當代藝術展演,並於網站發表評論,本刊精選單篇刊登。如欲讀更多評論,請至ARTalks專網talks.taishinart.org.tw